过年安家

要过年了。

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春联，到处呈现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王婆的子孙们从国外回来过年，她也欢天喜地回城关家里去了。

潘春花一家人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了一些新衣服和特产，回家过年。

她们在城里新屋子住着时，忙着工作挣钱，倒也冲淡了挂念。

但现在空闲下来，回到熟悉的老屋里，一段段回忆瞬间席卷而来。

这个家里，处处遍布着林建国生活过的痕迹。可他自打走后，再也没能迈进那个门槛。

除了年幼的林小暑，其余三人触景生情，暗自伤感。

但她们谁也没有开口提起，只把难过和想念默默放进了心里。

在潘春花和吴兰英简单打扫了屋里的灰尘时，林小满搬来了凳子，站上去取下那副蒙灰的新全家福，小心翼翼地擦拭了几番后，又重新挂了回去。

“阿妈，我想在墙上再打一个钉子。”林小满拖出了旮旯角里的工具筐。

“好。”潘春花听从林小满的指挥，在挂画的旁边，打了有一个钉子。

林小满从随身书包里，拿出了又一副新画的全家福，站在凳子上挂了上去。

画上，仍是一家五口，除了林建国还维持原样，其他四人都有了细微变化，尤其是林小暑长大了许多。

“阿妈，这样阿爸回家，就可以认得我们，我是不是很聪明呀？”

“小满...”潘春花张了张嘴，说不出口。

林小满没等潘春花回答，又跑到记录身高的划线旁，“阿妈，快看，我是不是又长高啦。”

“来了。”潘春花走到林小满身旁，照着以前林建国的模样，一手按着林小满的头，一手用螺丝刀在墙上划了一道线。

“嗯，我们小满又长高了一大截啦。”

“耶，我以后一定会像阿爸那样，长得高高的。”林小满踮起脚尖，把手举得高高的。

林小暑见这边热闹，也牵着吴兰英的手，朝墙壁走来，“我也要，我也要。”

“好耶，我来给妹妹划线！”林小满自告奋勇，耐心地教林小暑靠墙站好。

“妹妹，你要把头紧紧地贴着墙壁……”

“腿要站直啦，阿爸说不然量出来就不准啦……”

林小暑任由林小满摆布，站得歪七扭八，姐妹俩时不时发出嘎嘎哈哈的笑声。

潘春花和吴兰英相视，欣慰一笑。

一室愁思，因稚笑童音而消弭。

……

等孩子们都睡着了，潘春花才拉着吴兰英，坐到跛脚桌旁。

潘春花欲言又止，吴兰英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春花，妈知道，你想说什么。”吴兰英叹息道。

潘春花目色钝痛，沉默地低垂着头。

“我也听王婆提起过，她老伴的事，也是出海没的。等了几十年，也还是没有消息。”吴兰英感慨唏嘘，神色沉痛却平静。

“嗯。”潘春花怅然寡言。

“你是想...”吴兰英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想给阿国修个衣冠冢吧...”

潘春花的眼眶瞬间通红，“好歹，有个落脚的归宿。”

“是啊，我也怕...他在外头飘久了...会冻着饿着苦着...”吴兰英抹泪哽咽。

“那我们给他安个家吧。以后，我也住那里头，陪他。”

“春花...你这孩子...”吴兰英止不住泪流满面。

“妈，你也早点休息。我...先回屋了。”

潘春花扶着跛脚桌，耗尽全身力气，缓缓起身。

一迈出虚浮的步伐，眼角有清泪滑落。

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

……

林建国的衣冠冢前。

潘春花和吴兰英带着两个孩子，默默哀悼祭拜。

“阿妈，我们为什么要拜这块石头，为什么上面要写阿爸的名字？”林小满难过地低声问道。

“因为，这里是阿爸的家，他住在里面，也住在我们的心里。”潘春花细细解释。

“你说得不对！”林小满情绪突变，大吼道：“阿爸的家，在我们住的那个家里，怎么会在这又冷又硬的石头里！”

“小满，我们都会有两个家，一个是生活着的家，还有一个是……”

潘春花说不出口，换了个方式，柔和答道：“很久很久以后，阿妈也会住在这里，到时候你和小暑想阿妈了，对着这块石头说话，我和你阿爸就能听得见。”

“我也不要阿妈住在这里！”林小满似乎明白了什么，情绪失控，崩溃大哭，转头扑进吴兰英的怀里直喊“阿奶，阿奶...”

林小暑听到尖锐响亮的哭声，也扑进吴兰英的怀里，跟着哇哇大哭。

潘春花隐忍已久的泪水，簌簌滑落。吴兰英左右手搂着两个孩子，也默默抹泪。

墓前，漫起汪洋泪海。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林建国，也终于走出了暗无天日的牢狱，仰望万里晴空，伸手触摸光明。

……

大年初二，潘春花带着两个孩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探望父母，放松闲玩了一天。

大年初三，潘春花独自走访亲戚朋友，如数奉上借款利息，并送上自家工厂里的新衣服和温州特产。

许多亲戚见潘春花进城后越混越好，日子越过越滋润，也不禁心痒痒想进城闯荡一番。

潘春花见他们态度积极、有上进心，又曾在最难的时候，帮过她一把，便有心给他们提供走出穷乡、脱贫致富的机会。

她简略提了一嘴花衣服装厂的大致情况，又详细地介绍了厂里工人的工作内容和薪酬方式，并留了工厂的地址。

让他们如果感兴趣或认为自己能做的，就在正月十五前到厂里找她。

她也明确强调了，只有好好做、做得好，才能顺利留下来。只要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厂里绝对不会亏待他们。但如果就想混日子，那她建议就别去了，免得最后闹了不愉快，还伤了情分。

随后，潘春花去了一趟薛平丽的作坊。

“春花，你来啦，快进屋坐坐。”薛平丽热情招呼，倒上了热茶。

“平丽姐。”潘春花笑着递上了新款衣服和特产。

“你说你，带这么多东西来干嘛。下次再拎这些来，我可不让你进门了。”薛平丽笑嗔道。

“好好好。这回带都带了，你就先收下呗。”潘春花笑着拿出了新款衣服，“平丽姐，你觉得这款式怎么样？”

薛平丽欣喜接过，爱不释手，“这款式真新颖，比我之前代加工过的衣服，都漂亮！”

“这也是我在外头大城市里到处跑时，见识到的，你喜欢就好。”潘春花笑道。

薛平丽仔细打量着潘春花的衣着打扮，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道：“看来生意做得不错，穿得越来越漂亮了，有气质！”

潘春花被夸得略感羞涩，连忙转移了话题，“平丽姐，你这边呢，生意怎么样？”

薛平丽脸色一顿，轻叹了一口气，“越来越淡了，就勉强混口饭吃吧。”

潘春花心里一动，把花衣服装厂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如果平丽姐感兴趣的话，花衣服装厂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

薛平丽眸光波动，转瞬黯淡，自嘲开口：“我好多年没踩，早就生疏了，赶不上小年轻的体力啦。现在就只会动动嘴皮子，没能干成什么事。”

“要是让平丽姐坐在车间里踩衣服，那岂不是大材小用啦。动动嘴皮子就能接到订单，这样深厚的挣钱功力，也是要修炼很久才能达成的呢！”潘春花笑道，构想着年后花衣服装厂的新布局。

“真的...可以吗？”薛平丽有些迟疑。

“那是当然。不急着答复我，你仔细考虑看看，随时欢迎你来呢。”潘春花诚意满满，抛出了长期的橄榄枝。

薛平丽激动地连声道好，“我一定好好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