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皮鞋

潘春花领到奖金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林小满直奔邮局，寄了一半的钱回去。

又找了一家电话店，给村里林宏华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潘春花捏着听筒的手，有些紧张，离家这么久，终于可以听上几句消息了，可竟然有些露怯。

隔了许久，电话才被接听起，恰好是林宏华接的。

“喂，你好，这里是东里村村委会，请问有什么事吗？”

“喂？有人在吗？”

潘春花回过神来，连忙出声，“有有，林委员，你好。”

“春花？”林宏华立刻辨认出了潘春花的声音，“春花，是你吗？”

“是。林委员，我想麻烦你件事，能不能帮忙给我家里递个消息，就说我这边一切都好，先寄了一点刚发的奖金回去，让我妈买点好的吃。等下个月发工资了，再多寄一些。还有，林委员，不好意思啊，欠你们的钱，可能要下个月再还一点了，我一定尽快还的。谢谢你，林委员。”

潘春花怕电话费贵，抓紧时间，一口气把事情全交代清楚。

“春花，你别客气，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你放心，话我一定带到。”

“还有，你家里也都好，我...我偶尔有代表村里去看看，你家小暑已经会摇摇摆摆走路了。”

潘春花心头一酸，她的小暑，已经会走路啦，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走路学得怎么样了...

只可惜，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你家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春花，春花？你还在听吗？”

“噢噢，在。”潘春花格外想念远在家里的孩子，想牵牵她的小手，听听她的笑声...

“林委员，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下个月一号，还是这个时间点，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妈和孩子去村委办公室，接个电话。”潘春花诚恳地请求。

“好，放心，我一定带到。”林宏华不假思索地应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口了。

“春花，你在外头，都还好吗？”

潘春花一愣，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来自家乡里的牵挂，让她想起进城以来的种种遭遇，喉间不由得有些酸涩，但最终还是浅笑着道了声：“都好，还会越来越好。”

这句话，潘春花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相信，明天的曙光，即将到来。

……

一号，难得的休息日，潘春花牵着林小满，闲逛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琳琅满目的商品，五花八门的样式，让她们看花了眼。

“阿妈，这个绿青蛙好可爱，它会蹦蹦跳跳。”

“呀，那个编起来的蝴蝶，也好漂亮。”

“还有这个玻璃球，在太阳下会发光...噢！还有那个那个……”

林小满站在摊位前，兴奋地左蹦右跳，看这个也新奇，看那个也有趣。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玩具，阿妈说为了奖励她表现好，让她可以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可她挑来选去，挑花了眼，也没选下来。

林小满思索了片刻，走到另一家店，挑中了一个塑料水杯，“阿妈，我可以选这个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呢？”潘春花看得出来，小满非常喜欢隔壁店里的玩具。

“这个...”林小满突然害羞，捂着嘴说了声“秘密”。

“好好，小满长大了，都跟阿妈有秘密了。”潘春花笑着付了钱，牵着林小满离开了店铺。

临走前，潘春花留意到林小满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掠过了原先那家摊位上的铁青蛙。

潘春花带着林小满逛了大半个下午，采买了一些干粮、生活必需品，又买了一些白纸和铅笔。

路过一家鞋店旁时，听到老板正在门口热情吆喝：“温州皮鞋，正宗温州皮鞋，价格公道质量好，爬山赛跑不脱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便宜卖了啊哈。”

潘春花驻足在店门口，她看着林小满脚上那双鞋已经破旧不堪，尤其是小满还在长身体，脚一长，硬挤在短鞋里，不好穿。

细细回忆之下，她才后知后觉，怪不得小满最近走路都踩着鞋后跟，一定是脚被短鞋挤得难受。

这傻孩子，怎么都不说...也怪她最近忙于踩衣服、应付人，忽略了多关心小满。

潘春花心疼不已，牵过林小满的手，走进了皮鞋店。

“来看看，我们温州皮鞋，款式新颖质量好，回头客很多的。来，穿几码，我给您拿，坐下试试看。”老板嘴甜会做生意，拉着潘春花坐到板凳上，热情得令人招架不住。

“老板，有孩子码数的皮鞋吗？”潘春花没打算给自己买。

“有，当然有。你要什么码？我们店里码数齐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30码。”潘春花刚报出口，又立马改口，“老板，还是拿31码的吧。”

“好嘞。”鞋店老板立刻转身去里面找鞋子。

“来，小姑娘来试试。瞧瞧，这孩子长得真水灵，来，阿姨帮你换上。”

鞋店老板热情地要帮林小满换鞋子，林小满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她的袜子破了好几个洞...

“阿姨，我自己换。”林小满侧了侧身，脱下鞋子后，迅速穿进了新鞋里。

她的小脚，穿在大一码的鞋子里，可以来回前后挪动，还可以塞下一个指头。

林小满抬头望了潘春花一眼，“阿妈...”

站在一旁的鞋店老板，眼神有些闪躲，不好意思地笑着，“可能刚好这款式的鞋码偏大，所以...那个...我马上去拿一双小一点的。”

“没事，不用。就这双吧。”潘春花本来就估算着，特地报大了一码。孩子的脚长得快，要是买刚好码数的，很快又不够穿了。

她也知道，鞋要穿合脚的，只是...现在的她，连给孩子买一双码数刚好合脚的能力，都没有...

潘春花收起愁绪，付了钱，提过新鞋，带着林小满回了制衣厂。

……

宿舍里，其他人都趁着一号放假出去玩了，唯独章玲玲一个人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粘着林小满的那副五人全家福。

她在那天不小心挥坏了林小满的画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每每回想起林小满哭诉的那些话，更是愧疚不已。

于是，她特地把湿透的残破画片，小心捡起，又慢慢晾干，再一点一点粘好。

终于完工，章玲玲望着手中的画，笔法稚嫩，却能让人感受到画中这一家人的幸福和睦。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容，仿佛无论有多少苦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都可以克服。

这样满怀希望的感觉，真好。

虽然她不知道，林小满的父亲怎么了，但她知道，至少林小满是满心满眼念着她父亲的，念着回家的。

不像她，连个念想都没有，她不想念父亲，更不惦记那个家。

章玲玲怔怔地望着画，不禁红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