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程待启

潘春花想起一去不返的林建国，心如刀绞。

王婆忆起陈年往事，感慨万千，自顾自地念叨着。

“现在啊，他们兄弟四个各自成家，都常年在外做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但回家见面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王婆，你就没有考虑过跟子孙一块儿到国外去生活吗？”潘春花适时问了句。

“几个儿子都提过，可我不想去。孩子们有志向，要奋斗，我不拦着。可我在这块土地上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愿意待在有根的地方，这儿，还有我老伴的衣冠冢，我得守着。”

王婆面容祥和，眼角的皱纹里，堆叠着岁月的痕迹，也藏着历经世事沧桑的淡然从容。

“难为你了，大半夜听我这老阿婆絮叨了半天。”王婆平静地笑了笑，“听小满的哭喊，你丈夫....”

潘春花神色黯然，有气无力地提了几句家里的情况，还有丈夫出海跑船失了音讯的事。

王婆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同苦相怜，这份切身之痛，她深有体会。所有安慰都是空，留守下来的人，把每一天过好，才最实在。

“春花，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有没有什么打算？”王婆见送伞来的男子对潘春花母女俩很关心，便多嘴提了一句。

潘春花一愣，浅笑摇头，“王婆，其他的事，我都不考虑。只想好好挣钱，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想到离厂的事，潘春花跟王婆聊了几句，以后可能不会再去棚下场摆摊了，小满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她也准备自办作坊。

王婆惋惜少了一个好摊友，但也替潘春花高兴，有目标、有盼头、有冲劲，是好事。

“那你打算在哪儿办，地方找好了吗？要是离得近，有空经常来坐坐，我还真有些舍不得活泼可爱的小满。”

提起这事，潘春花有些惆怅，“应该会在莘诚镇。等小满的学校一确定，我就到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租下来。”

“莘诚镇？”王婆确认了一遍，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字符。

“前几年我大儿子说周边几个镇会发展，就买了几处小房。我怕忘了，就拿笔画起来做记号。”王婆笑着翻开，“诶，巧了，莘诚镇的那房正好前几天到期退租了，一个镇就那么大，离学校不会远。你要是有需要，就拿去用。”

潘春花喜出望外，没想到大悲之后有大喜，找房子落脚的事，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王婆...谢谢...从棚下场相识以来，您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不知怎么谢才好。”潘春花感动地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眼里满是感激的喜悦。

“相识一场都是缘分。我还要谢谢你们母女俩，带给我这么多欢笑呢。”王婆乐呵呵地笑着，她以前一直想生个女儿，没想到四个都是儿子，儿子哪有女儿贴心呐，各自成家后更顾不上她喽。

她活到这岁数，别的什么都不缺，就缺人陪伴聊几句贴心话。

潘春花跟王婆又聊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回房休息。

……

第二天清晨，潘春花把林小满留下，在家陪王婆聊天干活。

昨晚把租房落脚地确定好了，但小满上学的事还没定数，她心里挂念得紧，就按地址去了张友德的仓库。

这是她第一次来，昏暗狭窄的仓库里，堆满了各种鞋料，墙角挤了一张床铺凌乱的单人床，简易办公桌上堆叠着凌乱的文件资料，唯有墙边的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十双样品鞋。

“春花，你来了。不好意思啊，这里比较乱，进来坐。”张友德把堵在走道里的鞋料挪到一旁，给潘春花腾出了一条下脚的地。

仓库里的光景，让潘春花深受感触，她亲眼目睹过张友德的辉煌风采，也见证过张友德的捉襟见肘，但她没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张大厂长，竟会落魄至此。

可再怎么落魄，也无法掩盖他眼神里的炙热光芒，那是勇奔志向的焰火，燃烧着拼搏的激情。

吃苦耐劳、能屈能伸的张友德，为了东山再起，振兴温州鞋的名声，甘愿背上债务，赌上一切，窝在拥挤不堪的小仓库里，夜以继日地研究新鞋。

潘春花小心下脚，怕踩脏了鞋料，笑着报信：“张厂长，我从制衣厂正式辞工了。”

“恭喜啊，终于迈出了创业第一步。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张友德鼓励了一句，就招呼潘春花到墙边货架旁。

“快来看，这是我这阵子跑了几个大城市的商场收集来的新鞋样。”张友德提起鞋子，眼里大放异彩，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真的很漂亮，都是以前没见过的款式，一定会受欢迎。”潘春花一一接过欣赏，她看得出来，张友德对鞋子的热爱，是融到骨子里的痴迷。

张友德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皮鞋的鞋面，满意地摆放好，才转身拿起桌上的纸，“刚好你来了，帮我参谋一下，这几个名字，哪个当新牌名比较好？”

潘春花认真地浏览着，轻声读出了口：“温...信...”

张友德双手一拍，激动地笑道：“你也觉得‘温信’好是不是，那就定这个了！”

“嗯，温信皮鞋，彰显温州诚信的皮鞋！”潘春花光念着，就觉得胸腔里涌动着自豪的热血，她深切地体会到，创业做生意，除了挣钱，还有争气！

张友德定下了新厂的名字，亢奋不已，拉着潘春花闲聊了好一阵，慷慨激昂地描绘着未来五年的蓝图宏愿。

“春花，你知道吗？我身边所有人都劝我别再做鞋了，温州鞋名声太臭了，没救了，还是趁早转行别再赔钱了。但我相信，鞋子是有很大市场的！当大部分人选择不做时，那我坚持下去，就一定有机会出头！”

“我也相信！张大哥，你的不懈坚持，一定会结出胜利的果实！”潘春花满怀信心，对温州货的未来，也对她将打拼的事业。

张友德又聊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转身去抽屉里拿出了一封推荐信，递给潘春花。

“看我，差点给忙忘了！前一阵找莘诚一小的老同学叙过几次旧，他说名额确实满了，不过我以前给他们学校捐过几批物资，磨了一阵，他才给加了个插班生的名额，昨天才给了我这准信。”

“你看，要是觉得还成的话，就拿这封信去学校报道办入学。”张友德毫不居功，说得诚恳又谦和。

潘春花俯身双手接过，感动地连声道谢。

这份恩情，她铭记在心，以后定要加倍报答。

她这一路走来，虽历尽苦难，但也收获了无数温暖的关怀和帮助。

帮来助去，建立的都是深厚的人情。

待她有能力之时，也要反哺这片土地和那些可爱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