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

昝老先生在志云敬老院的国学培训越来越兴旺，已经超出了当时的想象。

由于实行免费培训，对学员提供免费的有机蔬菜午餐，参训者越来越多，志云敬老院的培训大厅已经人满为患。

赵彩云曾经邀请大卫博士参加过一次学员的午餐会。

饭前学员们集体背诵《论语》片段：“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声音婉转，富有古韵。

然后大家宁静地吃饭，不发出任何嘈杂声响；每个人按需取餐，碗碟吃得干干净净，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离场也是井然有序。

饭后她和大卫都陷入沉思。

她想的是国学培训进入玉泉洼刻不容缓，培训中心马上开启专门的国学讲堂；这是另一种有机蔬菜，是种在玉泉洼人大脑里的。

大卫想的是他对中国人的已有成见应该束之高阁，他重新认识了这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伟大民族。

回玉泉洼的路上，他和赵彩云说：“其实，我们的莫沙夫具有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基本特征，世界政治版图应该放下某些偏见，停止相互攻伐，致力于共同打造人类的幸福。”

赵彩云底气十足地说：“你说得很对，我们的国家就在这么做，我们的领导人早就发出了共同发展的声音，只是有些人装作听不见而已。”

大卫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们两个民族的历史很像，都是历经坎坷和磨难。”

赵彩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天在耶路撒冷的哭墙面前，她就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刘志东和范博士从荷兰回来，马上投入多层智能植床种植的研究和实验，这是他们在荷兰玻璃温棚技术上的再提升和创新，是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出现的农业新科技。

大卫博士做为LR集团常驻玉泉洼的代表，对这个探索半信半疑；因为，这个技术绝不是简单的层数物理递增，他牵涉内在的复杂数据关联和精确运转，稍有差错，就会功败垂成。

赵彩云的国学讲堂计划，得到了刘志东和范博士的高度肯定。

玉泉洼马上开启了高效率模式，一个月后，国学讲堂正式开办。

除了固定的培训班学员，本村人，路人，随时来听，随时走。

同时，推出有机蔬菜公益餐厅和敬老堂，免费供应学员和本村孤寡老人用餐。

每天早晚，国学经典的诵读声开始回荡在玉泉湖畔。

她终于坐下来考虑宋亮的要求。

那天，在龙山坡上，宋亮从远处看见她，犹豫了一会儿，他走向她身边。

他提出去玉泉洼新疆基地的要求。

她深感意外。

宋亮来到玉泉洼，除了相应恩师范博士的指引，重返自己的专业。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那就是奔着赵彩云而来。这一点，只有他们俩个深知。

刘志东最初曾经撮合过他们，但最终自己捷足先登后，就放下了这段往事。

宋亮足够君子；虽然内心心急如焚，但言行举止绝不孟浪，更无僭越之心。

在玉泉洼这几年，他们共同科技攻关，投身实践管理，唯独从来不谈曾经的情感。

但女人的敏感，让她时时感知，宋亮并没有放下。

这几年，她和刘志东曾经几次为他牵媒，但都无果而终。

为此，看着宋亮渐渐青春老去，她担忧过；毕竟，他已经是年近不惑。

而今天他的要求，让敏感多思的赵彩云心添悲怆。

她知道宋亮这么做的深层含义。

即远远地离开她，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又天涯咫尺，仿佛还在她的身边；因为，他们还在一个玉泉洼大系统内。

从项目开拓的角度，宋亮去新疆非常合适，业务能力独当一面，又了无牵挂。

但恰恰是这最后一点，深深灼痛了赵彩云的内心。

她又一次劝导宋亮找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生活伴侣。

但宋亮很轻松地摇摇头，他说：“人生有很多活法，关键哪种适合你，找到了最适合的状态，那就是幸福。”

她听后无言，因为觉得他说得入情在理。

他说：“你听过金岳霖和林徽因的故事吗？”她心里一沉，急于结束这次谈话。

她说：“我还要赶往鸢城有急事处理，我们改天再谈。”

但他仍旧固执地提出一个要求，在他去新疆之前，他想听到她的歌声，想听她完整地唱完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她惶惑地对宋亮说：“宋亮，恐怕我不能，我已经好多年没唱歌了。”

宋亮低下头，喃喃自语：“我不会逼你的，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在听你唱那首歌。”

在送别宋亮去新疆基地的内部酒会上，大家有别于往日，都喝了一点酒。

性格豪爽的大卫立刻进入状态，他用手机伴奏，演唱了一首古老的犹太民谣《夜玫瑰》。

这首著名的民谣，随着犹太人的千年迁徙，流传世界各地。“玫瑰花儿朵朵开呀，玫瑰花儿朵朵美，玫瑰花儿像伊人哪，人儿还比花娇媚……”大卫唱得轻松愉快，唱出了犹太民族固有的乐观和对美好地向往。

虽然大卫是用英文唱这首歌，但依旧引起赵彩云的不安。因为，她知道，这是一首爱情民谣，同样懂英文的宋亮也会听得懂。

范博士突然转过身，轻轻对赵彩云说：“彩云，你不来一首？”

赵彩云一愣，但没有立即拒绝。

她不能告诉导师，从那晚开始她就从来没唱过歌。

导师那晚对她的暗中相助，那份人生关爱，让她没齿难忘。

懵懂间，她站了起来。

酒桌上立刻响起了掌声，大卫尤其鼓得热烈。

她陷入了窘境。

因为匆忙之间站起，并没有做好唱歌的准备，更不知道该唱什么歌；最要命的是，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嗓音是否还能亲近旋律，却未可知。

也许为了帮助她摆脱窘境，有人播出了一段旋律。

她感激地向播放者点头致谢，甚至没看清那是谁。

但当她听清旋律，立刻就傻了。这是宋亮播出的，正是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她被复杂的情愫缠绕，大脑出现了空白，已经辨别不出这首歌的前奏和主歌，旋律到了中间部分，她才想起该唱哪一句，但为时已晚。

她歉意地笑了笑，她说：“这么多年没唱，有点忘词了。”

没想到，刘志东站了起来，他说：“我来唱！”

赵彩云惊呆了，志东会唱这首歌？

但当旋律重新响起，紧贴前奏，刘志东准确地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他的歌声沉稳，清晰，富有真情，显然对这首歌很熟悉。

赵彩云心头一动，主动向范博士伸出手。

范博士马上心领神会，与她离座伴舞。

大学毕业晚会的场景重现。

但主唱换成了刘志东；原来的主唱宋亮，现在坐在那里，很宁静地倾听，欣赏着范博士和赵彩云的舞姿。

范博士依然脚步沉稳，面容慈祥。

赵彩云今晚不仅给在座的客人以妙曼的背影，还有她逐渐释然的笑容。

她完全放松下来，今晚的她已经不似那晚，她内心自信而庄重。

尤其是，她不会担心自己会流鼻血，不会让自己陷入狼狈不堪。

她在音乐最后的重复乐段时，终于唱出了久违的声音：“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你……”

晚上，她问刘志东：“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刘志东故作惊讶状：“我为什么不会，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心里响起的就是这首歌。”

那一夜，她像重新发现刘志东一样，重新找回了自己。

送走宋亮。第一时间，她收到了他的微信：“谢谢你唱了那首歌，虽然没有唱完。刘书记的歌唱得很好，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