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云敬老院

赵彩云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去看望干爹老胡。

老胡看守的那个院子现在已经成了公司的库房，她把一些建筑模板存放在这里，对外兼营出租业务。

一个老军人的守护，是她最放心的。

他的残手现在更像一支枪，成为居心叵测者望而却步的标志。

每当公司的车来拉模板时，老胡总是一丝不苟地查验租条，点验数量。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人们都说，赵彩云这个干爹找对了，对她忠心耿耿，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俩个人使。

但岁月却在不断悄悄偷走老胡的活力。清闲时，当年的老胡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忙个不停，现在的老胡更喜欢坐在院子门口。

他养了一条叫大黄的狗，很多清晨，他都是被狗吵醒。和大黄的絮叨超过了和人交谈的热情，唯有赵彩云的到来才会例外。

他知道这几天赵彩云就会来，一大早，他就用文火熬上了小米粥。那是赵彩云最喜欢喝的。

然后，他就站在院门口望向远处，像一位普通的父亲翘盼着远归的女儿。

当赵彩云的车在远处一冒头，他立刻挺直了腰，眼睛放光，嘴角流露出孩童般满足的微笑。他迎着车走上去。

赵彩云是和刘志东一起来的。

正在吃早饭，刘志东接到赵彩云的电话，说有件事需要和他商量。听说了赵彩云的计划后，他欣然同往。

赵彩云曾经感慨她和刘志东见面的机会儿越来越多。

最初，她把这些遇见看作巧合；但当她反思很多机会儿是自己刻意制造时，她的心一阵咚咚狂跳，仿佛被人窥破了心事一样慌乱。

她曾经很委婉地和母亲谈起内心的变化，妈妈微笑着和她说：“小时候的事，不必太当真。”

她知道妈妈的意思，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基本痊愈，除了不能太劳累，偶尔会有疲乏感，那些熟稔的痛楚已经一点点远离了她的身心。

长途电话里，她一次次向外公问好，唯独压抑着不对外公说出自己最想询问的事情。

她一遍遍感觉可以挂电话了，但却不舍得挂，把那些对外公思念的话再重复一遍。

挂上电话她觉得对不起外公，自己怎么这么虚伪呢，为什么不和外公直说。

但她记住了外公最后说的话，小云，自己的事情一定自己做主，自己做主的事，做起来才有力量。

那么，她现在就和那个搅乱了她内心的人坐在一起，伸手就可以触到，但她却依然感觉像隔着一座山。

心波是从见到小家昊时开始被风吹皱的，就像一把锁打开，在眼前展开了满满的秘密。

尘封并不是禁闭，一旦被风吹开，那些往事也会发芽开花。

抛开刘志东对她的吸引不说，也不必说小家昊与她的眼缘，刘志东婚姻现状这个再婚的劣势，在她这里却成了天然的优势。

她知道先天性心脏病依然潜伏在她的身体里，虽然借助于昝老先生的药房基本控制了凶险，但威胁依然在，病魔像一只老虎张着血盆大口，静卧在草丛里，窥伺着时机。

刘志东已经有了一个小家昊，和他结婚可以不顾虑生不生孩子，这多么好！她轻轻喊出声来。

一抬头看到刘志东和老胡在盯着她看，一丝红晕迅速染过她的脸颊。

老胡问：“彩云，你又想到什么好的赚钱门路了？吃饭脑子也闲不住。”

她掩饰地笑笑，语速很快地对刘志东说：“刘哥，我们好好看看这个院子，一起投资在这里建个养老院吧。”

这本来是她的计划，但在这种关头讲出来，她觉得很滑稽，很惭愧。所以，她特别详细地和刘志东说起了每个细节。

吃过饭，他们围着院子转了很多圈，详细地看着每个角落，规划着它们该有的用处。

最后，她的思维已经完全回到一个女企业家的本色。

她说：“这个敬老院将来是半公益性的，我们只收取象征性的生活费，家庭条件确实不好的老人，我们免费收留，这个比例可以掌握在百分之十。”

她看着老胡，她说：“干爹将来您出任这个院长，当然，事情主要是年轻人来做，您掌握大方向就行。”

老胡的眼睛一亮，精气神瞬间倍增。他知道赵彩云是在为他考虑老来事，让他充实地活好后半生，并且老有所依。

刘志东很爽快，他说：“行，投资我们一人出一半。”

赵彩云说：“那不行，我是倡议者，我要占大头，我们三七占股吧。”

刘志东很坚定：“不，一人一半，否则，我退出。”

赵彩云还要坚持，但她的目光正好和刘志东的目光撞在一起，瞬间让她内心柔软。

她低下了头，几乎是喃喃低语:“好吧，刘哥，就依你。”

和老胡告别时，老胡用很温暖的目光看着他们。他说：“这是对社会有益的事，我豁上这把老骨头，也要给你们当好下手。”最后，他话锋一转，对着刘志东:“刘总，你是大男人，合作归合作，可不许欺负我们家小云哦！”

汽车行驶在鸢城大街上。

车速很慢，就像懂得此刻他们的心情。

刘志东貌似随意地看了看手表：“天还早，我需要回趟玉泉洼，你陪我一起去吧？”

赵彩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着头，仿佛满腹心事。

刘志东把车停到路边。他说：“其实，不去也行，我只是想……”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猛然停下。

他看到赵彩云的脸颊已经挂满泪水，并且啜泣有声。几乎同时，他们的手本能地握在一起，相互紧紧地攥住。热流迅速导遍全身，时间和空间被融化，凝固。

赵彩云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但刘志东听来，却字字清晰:“刘哥，我愿意，我们一起去玉泉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