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工作

鸢城有条安庆路，路两侧密密麻麻的工厂，一家挨着一家。

这里过去不叫安庆路，叫西工地，是计划经济时代，鸢城的工业区。

安庆路的最北头有一家村办企业性质的前进冷拔丝厂，生产各种建筑用的铁丝，盘圆等。

房东是小河村委。

厂子不大，二亩地方圆，厂区呈不规则的梯形。房屋高低不齐，一看就是一边干，一边扩充厂容形成的厂貌。一座占了将近一半面积的大厂房鹤立鸡群，里面有三台拔丝机，机器一开，满厂子轰鸣。

这座厂子现在是承包性质，全厂一个厂长，一个会计，十几个工人，还有一个新来的统计。承包者就是现任厂长，叫宋德宽。会计也姓宋，是他的叔伯兄弟。而那个统计就是赵彩云，是这里唯一的女人。

赵彩云来这里工作是她自己找来的。

她和家人说，这座厂子效益很好，她很喜欢这里。

本来像这样规模的小厂，可以不设专门的统计。每天就那么点生产量和进出货量，用脑子记也八九不离十。这个统计很大程度上，是厂长老宋为她专门量身定做的。

从北京回来，家人就安排她在姨妈家修养。

平时她自己在这里，每逢周末，爸爸和妈妈就两头跑。

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家人都很高兴。

妈妈提出来让她回家，但赵彩云却坚持在姨妈家再呆一段时间。父母向来顺着她，就依了她的想法。

其实没人知道，赵彩云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她要留在鸢城，她要工作赚钱。

在北京，她已经知道，为了给她治病，全家已经花光了积蓄。外公和姨妈家也贴进去不少钱。其实，按照父母的计划，等赵彩云身体好转，他们准备在家乡昌城给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但赵彩云已经等不及了，她要实现自己的计划。

那天她从姨妈家出来，骑着自行车去买东西，顺便就在安庆路上乱转，打听哪家工厂需要人。

需要女工的厂子不少，但都需要正规体检，然后才能上岗，这一点，她没把握。

有一家棉纺厂，倒是可以随时来上班，但需要三班倒，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姨妈那里就通不过。于是，她就继续骑车转。

就在她骑行到安庆路北头，往回拐准备回家时，迎面一辆快速驶来的摩托车差点把她撞倒。

骑摩托的人反应挺快，就在双方要撞上的一刹那，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摩托车在离赵彩云的自行车前轮只有几厘米的位置，稳稳地刹住。

虽然没撞上，赵彩云却吓得不轻。本能之下，她用两条大长腿撑住了地面，但身体还是随着前冲的惯性慢慢歪斜，最后，竟然手先触地，连人带车歪倒了。

赵彩云赶紧往上起。

骑摩托的人也下车过来伸手扶她。

人车都无大碍，但她的手心却被蹭掉了一块皮，裹着尘土，隐隐地往外渗血。

骑车人说：“赶紧进来，我给你擦点红药水。”

这时候，赵彩云才发现，摔倒的地方是前进冷拔丝厂的门口。他们之所以差点相撞，和骑摩托的人急于拐进厂区有很大关系。

骑摩托的人就是厂长宋德宽，人们习惯叫他老宋。

他把赵彩云让进了办公室，从靠墙的橱窗里拿出一个白色托盘，里面有各种紫色和红色的药水瓶。他用镊子夹着药棉，先用酒精给赵彩云清洗了创面，然后给她上了红药水。

老宋说：“伤得不重，不用包了。”

不等赵彩云说话，他又说：“大热天的，包了容易发炎。”

赵彩云很奇怪这个宋厂长的手法会如此娴熟。

因为经常陪伴姨妈，耳濡目染，赵彩云对一般的消毒处理程序也很熟悉。

后来，她才明白，这家厂子的工人整天和钢丝，盘圆之类打交道，磕着碰着是常事。所以，这些消毒器材和药品属于厂里常备。而处理伤口，消毒包扎之类，这个宋厂长自然是驾轻就熟。

也许是宋厂长的平易近人吸引了他，她顺口就问：“你们这里需要女工吗？”

老宋说：“不需要，这种活都是大老爷们儿干，你们小姑娘哪吃得消。”

赵彩云有些沮丧，谢绝了老宋让她再坐一会儿，喝口水的好意，起身往外走。

这时，老宋突然又叫住了她。他问：“你什么学历？”

赵彩云说：“我大学毕业。”

老宋的眼睛转了一下，笑容马上浮上他的大圆脸，让人想起秋天的向日葵。老宋说：“你要真想来，也可以，但你必须先交一笔押金。”

赵彩云问：“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老宋说：“这需要交了押金才能告诉你。”

赵彩云坚持先说工资，她说：“你不说工资，我不会答应先交押金。”

老宋说：“你这小丫头还挺犟，那我告诉你吧，一个月工资六百，外加提成。”

赵彩云心里一喜，她知道妈妈的教师工资现在是一个月三百八。她说：“行，你说多少押金吧？”

老宋说得很干脆：“三千，下车间；五千，干管理。不干了，全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