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心事

王小辉摆平的方式，就是约酒局。

晚上邀了一桌交通局的人，领头的是他们分管稽查的王副局长。

王副局长很要面子，点名让拔丝厂的后台老板赏光。

他拒绝了老宋的热情相陪，他说和一个爱撒谎的人喝酒掉价，明明喝酒，却说戒了，分明是瞧不起人。

赵彩云本来不想去，但觉得这事不出面以后关系可能会僵。

走出门，看见宋亮开车拉着刘志东进了院子。

也是一场饭局，但很文明的标签，赏月品茗；一听就是宋亮的主意。

赵彩云果断拍板，二合一，三人行，一起赴约。

他们同时出现在王小辉约好的酒局上。

一推开门，随着往里走的脚步，王小辉的逐个介绍被一片啊啊的惊呼声淹没。

惊呼来自于惊喜。王副局长和宋亮认识；和刘志东也认识。和赵彩云貌似陌生，在一番似曾相识的感慨后，同时喊出对方的学名。

这个王副局长不是别人，是赵彩云的小学同桌王小一！

这酒喝得酣畅。

赵彩云自然滴酒未沾，满桌却喝得摇曳生姿。

王小辉一口一个哥叫着王小一，王小一的脑门被酒精蒸得倍亮。

交通局那边有不懂事的小科长想和赵彩云碰一个，不等宋亮和刘志东救驾，王小一就立刻横眉冷目：“怎么，喝多了咋的？来，我来陪你，我喝一个你喝仨！”小科长当时就傻眼。

酒局很圆满。客人撤。查车的哨卡明天也撤！

但正剧刚刚开场。王小一请客去唱卡拉OK。

王小辉主动担负起点歌的重担，很卖力地存歌，播放。

霸麦的自然是王小一。

十几年未见的同学，说来话长，情也长。

他一次次从赵彩云身边跃起，又一遍遍重重地坐回来。

每次唱歌的开场白都是一句话：“我要把这首歌献给我仰慕已久的班花赵彩云女士！”

宋亮有些尴尬，跃跃欲试，却顾忌太多。

恋爱中的男人和女人没啥区别，都是智商归零，情商缩水。他点的歌，一遍遍被王小一抢了去，自己总是慢半拍。

但王小一的嗓子实在是灾难级别的，他的声音是那种逼着人们夺门逃命的分贝。

他特别喜欢男女声对唱，一起旋律就浑身来劲，因为那样他就可以邀请赵彩云唱了。

赵彩云很有礼貌地婉拒了他，她的理由很简单，又很充分，上大学时，嗓子喊坏了。

这给了宋亮机会儿，他男扮女声和王小一唱起了对台。

俩个人的声音半斤八两，情感却真挚，很显然都是对着赵彩云来的。一首《心雨》让他们唱得撕肝裂肺。

看着王小一唱歌时认真而自负的样子，她想起了那个上小学时和她用算盘打对炮的王小一。

岁月杀猪刀，在将一个腼腆小男孩改造成一个志得意满的男人时，同时，也在改变着他的审美和趣味。

赵彩云暗暗下决心，以后，这样的场合坚决不能来，太吵，太乱，有很多白日阳光下收敛的东西会放肆地搅动。

到分手，赵彩云才发现，一晚上，刘志东一首歌也没点，总是坐在那里给每个人鼓掌加油。酒精虽然对他也起作用，但改变不了他冷静的性格。

绞尽脑汁地规划了分手路线，到最后，还是成了宋亮和她最后分手。

王小一客气再三，自然先被送回家。

他拉着赵彩云的手，再三邀约下次的酒局。赵彩云问他：“你和王小辉是本家兄弟？”

王小一一咧嘴：“哪有的事，我是昌城的，他青城的，碰巧套近乎而已。”

第二个轮到赵彩云，刘志东半道接了个电话，说公司里有点急事，需要马上赶过去，所以先送他。

他公司边上就是王小辉的煤炭场子，他们俩个人一起下了车。

等到只剩下她和宋亮，宋亮说：“我们去河边走走吧，透透气。”

穿城而过的铁马河，是一个怪怪的名字，人们无法想象祖先起这个名字是源于什么动因。

夜幕下的河水很像白天时人的面孔，涂着厚厚的浓妆。

楼影和灯火盖住了大半个河面，让天上的月光和星星无法靠近。悬在半空的月色像雾，遥远而陌生。

在商海打拼的这几年，敏感的赵彩云发现了人类与自然的这种背道而驰，它加重了人们内心的自恋。

身边人一个个忙忙碌碌，脸色都蜕变成用钱装饰的马赛克；眼神注满了目的性，赚钱成了心中的头等大事。

她从热衷赚钱慢慢变得对钱充满了警惕，她发现钱的能量在缩水。

赵彩云觉察自己走神了。在一个痴情儿郎身边，她的心思竟然跑出那么远。宋亮接连几个为什么的追问，才把她的思维拽回铁马河边。

此刻，她恍然觉悟，自己不光用理性拒绝了宋亮，情感上也坚决拒收。

宋亮是那种热情澎湃的男儿，这样的男人真实而感性，情诗一首接一首。

但这不是她喜欢的。

外公的形象像一个模子，所有遇见的男人，被那个模子一过，都会瑕疵毕现。

到目前为止，让她认同的男人屈指可数，范博士，昝老先生，刘志东。

想到刘志东，她吓了一跳，她发现这个被她当作哥哥的男人，其实最像外婆回忆中年轻时的外公。

当年外公外婆依偎在一起走过上海滩，年轻的外婆身姿绰约，而她身边的黄埔军校生，也是身材挺拔，玉树临风。

赵彩云再一次拽回自己远飞的思绪，让它回到现实，逼迫自己倾听身边这个痴情郎的絮叨。

宋亮的声音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精灵，每个字眼都湿漉漉的。

这个内心被情感烧灼得有些变形的青年人，选择在月光下跪下来求爱的古老而感人的模式。他急切地重复那句话：“彩云，答应我，好吗？”

赵彩云比任何一次都冷静。

她说：“宋亮，对不起，我真的不能。”

话一出口，她发现今天的回答与往日不同，她不是说我不能结婚，而是说，不能！

宋亮又一次被沮丧击穿，他几乎站不起身来。

往回走，变成了赵彩云开车。

半躺在副驾驶上的宋亮，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力量。最后分手时，他坚定地说了一句：“赵彩云，你可以不爱我，但我绝对不放弃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