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至沓来的订单

吃完饭，赵彩云饶有兴致地和工人们在桌上摊开扑克，准备一起打勾级游戏。

电话铃声欢快地响了。

一个小伙子抢先接了电话。问了一句找谁，就把电话递给赵彩云。

里面传来宋亮的声音：“老同学，赶紧出来，我请你看电影去！”

宋亮总不按常理出牌。就像毕业晚会上他的即兴表演。邀请女士看电影却不预约，而且是在饭后；更而且是急急火火的状态。

但赵彩云没多想。毕业这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遇见大学同学，她心里很高兴。

她问宋亮：“同学中还有谁在鸢城？”宋亮说：“据我所知，你我硕果仅存。”

赵彩云有些失望。她现在满脑子业务，总想多几个联系人，多几条门路。

宋亮郑重其事地抗议：“老同学，我们现在是去看电影，把业务放一放好吗？”赵彩云也觉得过分，歉意地笑了。

华灯初上。

去电影院正好路过姨妈家。

姨妈家住在临街三楼。她仰头望上去，窗口却黑洞洞，看不到一丝亮光。

她知道姨妈去上夜班了。姨父如往常去了图书室。姨妈是个工作狂。姨父是个书呆子，眼里除了姨妈就是书。

电影看的什么，赵彩云没记住。她的心思不在那上面。但她记住了宋亮告诉她的一个消息。她的大学导师范英明博士，下月要来鸢城学院讲学，顺便来看她和宋亮。

毕业晚会的一幕浮上来。赵彩云脸一红，心底有些乱。

生活真是很奇妙。没有任何预兆，很多事情会不约而同，结伴而至。

赵彩云见证了这一奇妙。

从谈成了灯杆厂的业务，一周时间里，接连又有三家业务谈成。

其中有家预制厂的条件非常诱人，对方提出由他们自己进钢材，委托朝霞拔丝厂加工成品。

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意味着不占用朝霞拔丝厂的资金，拔丝厂却可以稳稳当当地赚取加工费。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赵彩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后，她感激地热情邀请对方去吃饭。对方却笑着对她说：“不用了，一个捡到大钱不动心的人，我们放心。”赵彩云愣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回到厂里，她打电话给王小辉，接电话的是王小辉的父亲王二虎。

王二虎说：“那个预制厂是我的一个老客户，赵厂长，你放心做那个业务，那个人靠得住。”

面对日益增多的订单，赵彩云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她想起导师范博士要来鸢城的事。

见到范博士是在宋亮的办公室里。正是星期天，西城农业局的办公楼层里很安静，师生三人见面的气氛温馨而轻松。

范博士看上去没太大变化。白发染霜到一定深度，已经反向湮没了岁月的痕迹。

他精神状态很好，思维清晰，对赵彩云和宋亮嘘寒问暖，极尽关切。

范博士坚持不去酒店，午饭就在办公室随便吃点。

趁宋亮出去买饭，范博士说：“小赵，我这次来，要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认识。”

赵彩云期待地看着范博士，等待下文。

范博士说：“他是一位民间老中医，姓昝，他也许会帮到你。”

赵彩云的脸微微一红，内心却是无限感激。

导师心细如发，做事不露痕迹，让人心里非常舒服。就像毕业晚会上他巧妙地替她掩饰窘境，现场行云流水，事后从不提及。刚才的建议，没有一个字提到她的病，彼此却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外公的身影浮现，和范博士融为一体。温暖再次包裹了她全身。

范博士说：“昝老先生会联系你，我把你的电话号码转告他了。”

吃过午饭，范博士就匆匆返程回校。

他周一还有课。临上长途公交车，他再次嘱咐他的两位爱徒，提醒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农学专业，有机会儿，还是要发挥学业特长。

范博士的鸢城之行，让赵彩云有些困惑。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呢？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将秘密泄露出去的只有宋亮。她惊出一身冷汗。怀疑上大学时，宋亮就已经窥见了她流鼻血的秘密。她亟需一个机会儿来验证这个猜测。

厂子的形势越来越好，赵彩云的笑容已经和春天结缘。虽然秋风飒飒临境，但吹进她心里却是春风。

第二个月底，赵彩云盘了一下账，她惊了一跳。利润结余显然让她始料不及。

工人们一次性补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小伙子们乐得闭不上嘴了。

她给表哥打电话让他来拿钱。表哥却说：“你急什么，刚有点钱就烧得难受，先放那里做周转吧。”

赵彩云拿着电话发愣。表哥放下电话很久了，她还在纳闷。还把我当小孩呢？行，表哥，到年底我让你瞧瞧，我能挣多少钱！

一个陌生电话打来，话筒里是一个慈祥的声音。

相约而至的昝老先生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材高大，面色红润。

在赵彩云的寝室，他很淡定地给她把脉听诊，提笔开了一剂药方。告诉她：“每天按时服用，连用十四天；然后，再诊再看。”

说完，昝老先生抬头巡视了一下环境，又说：“你这里煎药不方便，我直接给你煎好，你拿来服用就行。我在五道庙街，东行路北第一家，挂着昝氏中药堂的招牌，直接进屋找我。”

送昝老先生出门，老先生顺带看了看厂子的环境。

有工人从车间窗口探头往外看，是胡建堂。走过传达室，胡大哥吊着一只胳膊，背对着他们，在用空心壶续柴烧水。

赵彩云看着昝老先生骑着电动车离去。她回身走进车间。

车间里一片忙碌，胡建堂在吼着工人们加紧干活。她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话不多，却能镇住场面；工人们在他手下服服帖帖。

一切都在向好。

赵彩云的内心舒爽而宁静。她第一次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后窗外。

一朵白云正飘过，仿佛一条柔软的小手绢，在擦亮天空；天穹温润的蓝色仿佛细泉在脉脉地滑落。

她恍然觉察，这个城郊结合部的小村，其实并不荒凉。她哼出了一句旋律，自己先吓了一跳，竟然是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思绪马上飘到宋亮那里去了。

这个宋亮，究竟知道她多少秘密？少女的心思开始使劲猜。但她绝对想不到，貌似平静的厂子里，有些事情正在悄悄起变化。

那天清晨，她走出卧室，准备去打水洗脸。一抬头，不堪入目的一幕让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扭头跑回寝室。

胡大哥竟然在她寝室窗口下撒尿。

羞赧过后是愤怒。她本来想隔窗斥责胡大哥，但她马上转念。看到不堪一幕时，胡建堂也正走进厂门，他应该也看到了那个场景。

果然，胡建堂告诉她，这个家伙，越老越不正经了，我去找他。

她看见胡建堂进了传达室，过了很久才出来。

她放心地骑车出了厂大门。她心里已经放下这件事，也许人老了，憋不住偶尔出一次丑。这么一想，她原谅了胡大哥。

但是，第二天一早，这次只有她自己撞见，胡大哥又在那里一泄如注。而且，目不斜视，态度豪横，一副挑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