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泉洼

转眼，已是两年过去，小家诚已经断奶，学会了走路和说话，显出非同一般的聪慧和机灵。

平时，家诚在城里，由保姆来带。

周末，赵彩云和刘志东从鸢城携子赶回，家里便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全家福画面。

刘志东保持着男人一贯的矜持，把孩子抱在怀里，自然是笑逐颜开；一离怀，马上埋头公司的事。

张巧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孩子一落地，她那份担忧马上烟消云散。孙子都是亲的，家昊，家诚她都喜欢；家诚一回来，她乐得闭不上嘴，抱在怀里不愿撒手。

最持重的是赵彩云，表面上她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内心里，一遍遍叮嘱自己，一定对家昊好，而且要比平时更好。

回到玉泉洼，她继续坚持给刘家昊辅导作业，晚上也依然跟他一起睡。

现在是俩个儿子一边一个，她努力做到不偏不倚。俩个孩子都很乖。

家昊已经是小学三年级，学习成绩优秀，而且，已经从心低里喜欢上了家诚这个小弟弟。

小家诚虽然小，却很少哭闹，偶尔耍赖，那是小心思泛滥，渴望被关注，稍加安抚，就会安静下来。

但赵彩云还是觉察到了变化。

有时候，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背对着家昊，怀抱着家诚。

她很惊讶，因为她没有刻意那么做。

一开始，她以为是偶然。所以，她坚持一手握着一个孩子的小手入眠。甚至有时候，她先哄家诚睡去，然后，再回头揽着家昊睡。

可是，半夜醒来，她却发现，自己竟然又是怀抱着家诚，背对着家昊。

她突然明白，这是天性使然，家诚来自于亲生，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随便扯扯哪里，都是心肝抖颤的疼。

这种觉醒，让她起了小小的担忧，平时更加注意对家昊的关心。

她知道，由于曾经的母爱缺失，让家昊对情感的冷暖感知，比一般孩子更敏感。

但是有一天，家昊主动对她说：“妈，我要自己一个床睡。”

“为什么？”赵彩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疑心家昊觉察出了对他的疏远。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家昊趴在她耳边悄声说：“妈，你看我都长多高了，再跟你们睡一个床，传出去，同学们会笑话我的。”

家昊目光清澈，神色坦然。

赵彩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明白，家昊是真大了，虽然和他们分床睡，但这不是疏远，反而是离得更近。这是一个少年和母亲正常的生理疏远。

2010年初的一天上午，赵彩云和刘志东在鸢城建工集团一起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那时候，孙涛已经去了北京发展，他把建工集团完全交给赵彩云来管理。

客人一下车，刘志东首先认出了刘冠臣，这个他在建筑行业的领路师傅，已经几年不见了，据说转行做了汽车修理，在玉泉洼村北大路上盖了一溜门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紧跟着，车上下来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士。

刘志东和赵彩云同时一愣，竟然是王琳。

王琳作为属地党委的组织委员，是他们企业党建的奠基人，后来调到了临近县的某个乡镇，去做了党委副书记。他们之间，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

刘冠臣先介绍王琳。刘志东摆手示意：“不用介绍，我们认识王书记。”

刘冠臣笑着说：“那是老黄历了，王书记现在是我们青坊县安林镇的镇长，我们的父母官。”

寒暄过后，在会客室一落座，王琳开门见山。她说：“二位老总，我今天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专门来请刘总回村的；当然了，赵总做为玉泉洼的儿媳妇，自然也在邀请之中，一句话，玉泉洼人民需要你们。”

赵彩云和刘志东都有些措手不及，当场有点语塞。

王琳所说的回村，他们深知其中的含义。王琳说话很干脆。她说：“你们不用着急表态，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再过来，当面听你们答复。”

王琳这话说得很艺术，不让他们用电话回复，而是当面听取。这意味着，即使他们回绝，王琳也可以现场审时度势，继续做说服动员工作。

这和最后通牒差不多。

临别时，王琳镇长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二位老总都是老党员，你们应该知道，玉泉洼的支部书记已经空了四年了。”

送走王琳，赵彩云和刘志东陷入了沉默。

他们每人端着一杯茶，静静地喝，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最后还是赵彩云打破了沉默，她说：“志东，明天就是周末，我们回玉泉洼看看再说吧。”

刘志东把茶杯一放：“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这几年，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回玉泉洼了，对刘志东来说，这次的心境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还是那条路，今天走上去，颠簸的烦恼被忽略，考虑更多的是今后该怎么整修。

还是那座龙山，那满山的桃林即将鲜花怒放，但他大脑里闪念的却是，夏天的桃子该怎么采摘销售，让村民增产增收；而不是被一场雨砸在地里，让村民愁眉苦脸。

佛溪河婉转而来，仿佛一条专门迎送的哈达，要给他这个漂泊在外多年的人披在肩上。

一个个面孔浮上来，是那群对他纠缠不休的村人，当时，那些面孔看上去令人厌烦，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回想，那些眼神是多么迫切，热情。

赵彩云看出了刘志东内心的波澜，她说：“志东，你把车停下，我想和你说句话。”

刘志东将车停在路上，回头望着赵彩云，神情有些囧。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搞笑，还不是支部书记呢，就在这里瞎操心。

赵彩云郑重地说：“志东，我想好了，回村这件事，我没意见，你自己拿主意吧。”

刘志东心头一热，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今后就要受累了，看看村里这个烂摊子，公司的事我恐怕就顾不了那么多。”

赵彩云说：“受累怕什么，这些年，我们不是一直受累吗。”

刘志东拉住她的手：“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赵彩云面带微笑：“我已经好了，你完全可以放心。”

刘志东立马来了精神：“那好，我现在就给王镇长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刘志东高声满嗓：“王镇长吗，我和彩云商量好了，她同意我回村。”

电话里的王琳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刘总，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