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了第一份订单

见她来，第一个客户的经理有点喜出望外。

那个经理说：“赵统计来了，你们前进拔丝厂又开工了，是不是老宋回来了？”

看来她已经被贴上了前进拔丝厂的标签。

她费了很大功夫才说清楚，朝霞拔丝厂和前进拔丝厂是两码事。

对方仍然不死心。他说：“老宋在我们这里打借条借走的一千元你能替他还吗？”

赵彩云很坚决地说：“不能，那事和我们朝霞拔丝厂无关！”

对方的脸色暗淡下去，再说起业务，就很敷衍。说等有机会儿吧，留下电话，我们会打给你。

赵彩云心里清楚，这个机会儿其实遥遥无期。

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向对方介绍了厂子的业务范围，特别强调了比同行价格低百分之十；同时也再三说明，不赊账，必须现钱提货。

她后面的话，人家已经没耐心再听，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伸出手，貌似礼节，实际催她告别。

这样一天跑下来，一无所获。

一连半个月，都是这种结果。

每天回到厂里，她故作轻松地和工人们打招呼，询问一天的生产情况。

但当走进自己房间，浑身就跟散了架一样瘫软在床上。往往这时候，鼻血会毫无征兆地流下来，跟随而来的是焦虑和恐惧。

她不止一次想打退堂鼓，但每次都会有一个声音把她劝回来。表哥愁眉苦脸的样子总浮现在眼前。

她强迫自己第二天继续。

每天的生产量高低起伏，在她心里就是阴阳两重天。

她失眠了，不得不靠安眠药来催眠。

她出现了幻听，隔着高粱秸墙，总听见工人们在埋怨：“这厂子，怕要干不下去了。”仔细听，却是普通的嬉笑打闹。

她起了怨恨，觉得她被家里人抛弃了。

她想不通，姨妈和父母怎么会对她漠不关心，轻易就相信了她工作单位很轻松的谎言；没有一个人来寻她，来看望她。

这念头一起，她内心马上升起一个声音，赵彩云你怎么能这么想，从小到大，家里人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要学会自己面对一切。

她一骨碌爬起来，准备这就起床去跑客户。

眼前一片漆黑，隔壁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掀起窗帘一角，借着传达室门口的长明灯光，她看了看手表，才凌晨一点。

重新躺下来，她干脆不再强迫自己睡。她在脑海里梳理明天的计划，准备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去找谁，去怎么说，一个路线图在漆黑的夜色里蚯蚓一样蠕动着。

她想起来一个新客户，那个客户似乎对她开出的价格很感兴趣。那是一家预制厂，主业做路灯杆。她清楚地记的，离那个厂子不远是一家银行分理处。

第二天，就是在那家银行，她遇见了宋亮。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想去银行。路过那里，她突然想起，存折的存栏已满，需要更换。

她将自行车停在分理处门前，走了进去。

在她前面有俩个人，她坐下来等。

一坐下，她的手触摸到了一个东西。她下意识地拿在手上，眼睛还是看着前面，手本能地在那东西上摩挲，觉得异样，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存折。她首先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王二虎。显然这是失主。

她四下搜寻，没有其他人。

前面俩位显然不是；一个办完业务往外走，手里拿着存折，正往口袋里装。

另一个正把存折递给业务员，嘴里说着：“提一百。”

她不再多想，走到柜台前，将存折递进去。她说：“同志，谁的存折丢在坐椅上了。”她回身指了指刚刚坐过的连椅。

业务员接过存折，打开看了一眼，很客气地说：“您请稍等。”

等送走前面的顾客，营业员转向她：“请问你要提款吗？”

她刚想接话，营业员继续说：“您要全部提出来吗？”说着，把存折再次递到她的手上。

她这次仔细地看了看，一个数字跳入她的眼帘，六万八千元。

她吃了一惊，在她眼里，这是一笔巨款。

营业员看着她惊讶的眼神，脸上挂着微笑，眼睛却奇怪地不停眨动，仿佛提醒她别看错了。

赵彩云有些云里雾里。她再次提醒营业员，她说：“这不是我的，是一位客户丢的。”

但业务员依旧匪夷所思地说：“您确定要全部提出来吗？”全部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赵彩云不得不再次解释。但是这次没容她说完，营业员的脸色一收，目光越过她望向后面，嘴里依旧是甜甜的声音：“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赵彩云回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宋亮！

赵彩云！俩个人几乎同时喊出来。

她等宋亮办完业务，一起走出银行。一个小伙子急匆匆地跑来。看见他们就气喘吁吁地问：“你们看见一个存折了吗？我的存折丢了！”

后来，说起那天的事，宋亮很确凿地告诉赵彩云：“那个营业员是想和你平分那笔存款。”赵彩云说：“你胡说吧，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宋亮说：“你爱信不信！”

十几年后，赵彩云有点信了。那时候，银行柜台没摄像头，提款不需要身份证，只要出示存折，谁都可以提出钱来；而且那个营业员的态度实在暧昧。但她同时问自己，如果当时真明白了是那么回事，你会提那笔款子吗？另一个她回答很干脆，不会！

也许心情特别好的缘故，那天在灯杆厂，赵彩云的表述格外清晰。灯杆厂的厂长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他一个劲地问：“我们对你们的价格感兴趣，你们能保证质量吗？”赵彩云说：“你们尽管放心，如果质量有问题，假一赔十。”

赵彩云迈着轻快的脚步从灯杆厂出来。一出来，她就看见那个小伙子奔她而来。小伙子说：“大姐大姐，今天太谢谢你了，我爸要请你吃饭。”小伙子很热情，很执着。赵彩云仍然婉拒了他。但她很愉快地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让他帮朝霞拔丝厂顺便宣传一下业务。小伙子是搞煤炭生意的，那天是去银行存货款。王二虎是他爸爸，他叫王小辉。

那天虽然只跑成了一家业务，赵彩云依然很高兴。总算开张了，再也不用只守着刘志东一家客户惨淡经营了。赵彩云回厂的车速比平时快了许多。温暖的风提醒她，鸢城实际是生机勃勃的。灰色的居民楼拥挤连片，偶尔看见阳台上几枝盆花很鲜艳地挺着头。到公共厕所扔用过的卫生纸卷时，她竟然扔了一条很有美感的抛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