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昊导演的婚礼

那天赵彩云和刘志东并没有马上回鸢城。

上车后，刘志东问：“我们今天去看婚礼用品吧，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赵彩云说：“不，我们今天去我家吧，我有事要和父母商量。”

那天的赵家自然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相对静态的，刘志东和岳父在客厅摆上了象棋。

另一部分是完全动态的，赵彩云和母亲出门买菜，准备中午的饭局。

赵彩云的父亲在学校号称眼镜棋王，棋风稳中带凶，一丝不苟。刘志东的棋路是乡野风范，飘忽不定。

正规军遇上游击队。一场不动声色的角力在棋盘上展开。斗到酣处，双方慢慢松绑，卸载了彼此身份的重荷。行棋有力，声音响亮。

赵彩云和母亲就是在这种声音氛围里进了门。

母亲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

但在去的路上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母亲一边听赵彩云的叙述，脸上一边堆起了凝重，捎带着是一声声细微的叹息。她说：“小云，那样就委屈了你了，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赵彩云说：“不会的，妈妈，我觉得那样挺好，家昊是一个好孩子，我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回程的路上，妈妈似乎想通了，她很确定地说：“小云，你说得对，建立在一个孩子愁容之上的欢乐不是欢乐。你能这么说，妈妈为你自豪。”

一进家门，迎面刘志东和岳父正在快乐地复盘。

岳父显然还处在眼镜棋王的角色里，他开心地用手指着棋盘：“看到了吗？我那个马是诱饵，你上当了！”

这顿家宴吃得特别和谐。

妈妈不停给赵彩云和刘志东家夹菜，刘志东又会把菜夹给赵彩云，都是她爱吃的。

岳父眯着喜悦，频频举杯劝刘志东喝酒，一直到日头偏西，一家人才尽兴。

一个月后，一个普通的晴天，赵彩云和刘志东回到了玉泉洼村。

和往常一样，在巷口停车，下车；他们应接不暇地和热情的村民打招呼。拐进巷子，他们的背影立刻印满了村民热切而羡慕的目光。

他们从鸢城采购了很多熟食回来，摆满了一大桌。

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三个出嫁的姐姐也赶回了娘家，那是几天前，刘志东特地登门相约而来。

三个姐夫很惬意地享用着刘志东拿来的好酒，那是平时绝然喝不到的上品五粮液。

大姐夫喝到稳风，冲动地伸出了手，要和刘志东猜拳行酒令。但今天的刘志东有所矜持，酒喝得尽兴，春风满面，但总是把盏得当，绝不起高声。

三个姐夫平时就打心眼里服他，他的节奏就是全家人的节奏。

他们看出来，今天不比寻常，刘志东似乎有事要和他们宣布。

上来馒头，大家都不伸手，眼睛盯着起身离座的刘志东。

赵彩云则羞涩地低了头，怀里更紧地抱着小家昊。

刘志东从西间屋出来，手里拿着结婚证郑重地摆在大家面前，他和赵彩云一起说：“娘，姐姐，姐夫，我们今天结婚了。”

馒头马上被一双大手撤了，大姐夫顺手抓过来喝剩的半瓶五粮液。

酒杯再度碰响，猜拳声终于爆起。

酒香窜过了墙头，满了巷子。

一挂鞭炮在村庄上空炸响。

村里人莫名地猜测，这是谁家的喜气悄没声息从天而降。

艺人老何第一个循声而来。

他对着刘志东家门上的喜联赞不绝口。他冲屋里高喊一声：“志东，我老何来讨一杯喜酒喝！”

不用半个时辰，刘志东家院子里站满了人。村里的老人自发搬出了锣鼓家伙，紧密扎实的锣鼓点敲醒了刚刚宿下的夜色。

临睡的村庄再度活起来。

半醉的老何人来疯，踩着鼓点，拖着长腔开了嗓。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啪嗒，一颗星星掉下来，尾迹照亮了村野。

直至深夜，全村才完全静下来。

偎在张巧云怀里恬恬入睡的小家昊嘟囔了几句梦话：“我姨没骗我，她没穿婚纱，也没来很多汽车，真得没有。”

将来他长大了也许会明白，他在不觉间导演了父亲和赵姨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