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划已久的再去玉泉洼,终于成行。
张大新作为家族的护花使者,当然出现,而且他还拉来了宋亮。
宋亮真是执着,他对赵彩云的一往情深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同情。
今天的司机换成了刘志东,那是回他的家乡,轻车熟路,断不会再出现上次的尴尬。
时间是赵彩云定的,她选择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再去玉泉洼。
在北京病房里,最让赵彩云难忘的,就是香玲嘴里描述的玉泉洼的春天。
她用彩笔,在那个日记本上再现了春天的玉泉洼。
在她笔下,龙山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山包,它被桃花云霞一样环绕。佛溪河蜿蜒流淌,从山腰牵出一座小小的村落,那就是玉泉洼。
她对自己的描绘兴奋不已,即使有了上次那场惊魂摄魄的经历,依然没有打消她的这种向往。
汽车驶出鸢城,沿途景色由浅到浓。
离开城市越远,越能感觉到春光的热烈。
赵彩云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凄伤,虽然内心依旧肃穆。
她的心思在飘远,某种意义上,香玲就是她过去的缩影。
车上最活跃的是宋亮,他有点精神亢奋,没话找话。
汽车很快离开大路,驶上了玉泉洼村北的那条土路。
刘志东的坚持是对的,他没有开赵彩云的奥迪,而是开着自己的客货两用车。
优势显现出来,那条进村路依旧是坑坑洼洼,车辙如沟。开奥迪车来,肯定会托底。而客货两用车就可以行走自如,虽然避免不了颠簸。
宋亮喊起来:“这是什么破路!这也叫路?”
张大新警告他:“坐稳了!”话音刚落,汽车猛地一起一落,宋亮的头咚地撞在车厢顶棚,身体紧跟着重重地砸在座位上。
每个人都体会到了五脏六腑在体内相互冲撞的痛楚。
宋亮呲牙咧嘴地抱着被撞疼的脑袋,但依旧管不住嘴:“刘哥,你们村能不能好好修修这条路,这比在太平洋上坐船还颠。”
刘志东尴尬地笑笑,没说话。
他虽然已经适应了这种路况,宋亮的话还是让他不自在。
本来赵彩云还想好好领略一下沿途的春色,现在看真是奢望。
视野中的绿树红花搅成一团,像一锅五颜六色的乱炖粥兜头盖顶地泼来,身体里是五荤六素的交织,由内到外是一个混沌的世界。
稳住身体成为每个人必须全力以赴的事情。
赵彩云的头有点晕,她强令自己闭上眼睛。
张大新关切地问:“小云,没事吧?”
赵彩云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
汽车停下来,赵彩云心里一沉,坏了,车轮又陷进去了。
“到了,下车吧。”是刘志东的声音。
赵彩云睁开眼睛,愣了,这不是村庄,这分明还是在野外。
她看看表哥张大新,表哥的脸色凝重,但并没有表现出疑惑。他也说:“下车吧,到了。”
宋亮说:“这是哪里啊,怎么停到荒郊野外了?”颠簸让他闭了嘴,现在又复活过来。
赵彩云下了车,张大新马上过来搀扶,被她轻轻推开了。
刘志东闷着头在前面走,大家紧赶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转过一道土坎,眼前出现了一片坟墓。
赵彩云再次疑惑地看着张大新。
张大新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你说的香玲,就是刘志东的亲妹妹。”
这是北方乡村最常见的墓田。
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坟头散落在一面山坡上。大部分坟头压着被雨水浸泡坍塌的烧纸,那是清明上坟时生者对亡灵的敬意。也有土色裸露的新坟,上面的坟纸新鲜而刺目。
站在这阴阳咫尺之地,心情无由压抑。
来者都停止了语言交流;宋亮也紧闭着嘴巴。
香玲化身成一个低矮的坟包,出现在赵彩云面前。一堆不高的黄土,盖住了一个曾经鲜活的面孔。
赵彩云看到了墓碑上一个陌生的名字,刘秀玲。
赵彩云始终无法将这个名字和那个言行活跃的香玲划等号。
她把带来的一束鲜花放在香玲的墓碑前。
心底空荡荡,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又找不到一丝头绪。
三个男人在远处默默地吸着烟,目光看着别处。
赵彩云本来想问起那个本子,想对着上面的涂鸦,对香玲说说心事。但现在,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香玲单独面对。
现在她的脑子太乱,一些出乎意料的信息充斥着她的脑海,被春风一搅和,显得特别芜杂。
但她依然坚持去香玲的家,去见见香玲的母亲,也就是刘志东的母亲。
赵彩云一眼就认出了张巧云。
那个在北京认识的香玲的母亲,显然已经老了,但她的目光依旧慈祥而和善。她见到赵彩云的一刹那,眼泪就流下来,嘴角用力绷住,像一个衰老的孩童。
赵彩云握着老人粗糙而温暖的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觉得自己此刻化身为香玲回家来。
她看到老人身边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她听刘志东说:“家昊,快叫姨,这是你赵姨。”
家昊没有叫,而是羞涩地躲到奶奶张巧云的身后,偷眼瞄着来客。
赵彩云蹲下身去,她把带来的糖果递到小家昊手上。小家昊怯怯地允许她握住了他的手,小手有些凉,促使赵彩云更紧地将它握住。
当他们告别出来时,街巷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走向车边的一段距离,接受了无数目光的检阅。
村人的目光大多聚焦在赵彩云身上,伴随着窃窃私语声。语速很快,陌生的乡音含混了语义;但赵彩云敏感地觉察,那些话语是对着她说的。
刘志东最后上车,他走到车门边,才将怀里的家昊递给母亲张巧云。
父子间的告别,没有语言,只是靠奶奶来帮助完成:“家昊和爸爸再见,家昊和叔叔阿姨再见。”
汽车驶出村头,赵彩云才觉察,自己的腮边挂着泪水,搞不清它啥时那么无声地流。
再次驶上那条长长的颠簸路,他们已经麻木。
远处有苍老的民歌声徐徐传来,那是牧羊的艺人老何站在山脚下放声。
龙山脚下有条佛溪河
佛溪河边有个玉泉洼
玉泉洼有村六百年
玉泉洼的庄稼地最渲呼(xuan'huo指土质柔软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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