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经之路

玉泉洼大棚蔬菜种植走上了正规，大半年下来，菜农有了不错的收益。

刘志东和赵彩云捐献巨额投资的事迹，被青坊县和鸢城市各家媒体报道，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关注和赞美。

玉泉洼工友创业园被鸢城市总工会授予新时期优秀创业园。

夫妇二人也一起被青坊县总工会经过民主推荐，上报为市级劳模候选人。

经历上访事件后，村民对刘志东和赵彩云有了新的认识。

在发展种养致富项目上，很多人从最初的旁观者变为参入者。

这是赵彩云最渴望看到的。

刘志东也从中汲取了教训，开始稳扎稳打，没有急于扩大后续规模。

他听取赵彩云的意见，将流转过来的几百亩土地全部种上了大豆，油菜等耐酸农作物，通过增施农家肥,培养土壤肥力。

对于这些新鲜的农业名词，他用笔记本记下来，反复揣摩，一直到理解透，背诵如流。

赵彩云给他买来了有关农业技术书籍，他利用晚上时间刻苦攻读，在书页上用笔圈圈点点，记下学习心得。

他每天一有时间就围着各家大棚转，发现问题，立即想办法解决。

一年多下来，他鞋子就跑烂了九双。

通过学习，他迫切希望能够走出去参观考察，提高自己的眼界。

机会儿来了。

青坊县总工会和农业局联合组织了一次外出考察学习，给了他们夫妇两个名额。

但赵彩云将机会儿让给了刘冠臣。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在酝酿一盘大棋。

在具体实施之前，她再次萌发去拜访自己的恩师范博士的念头。

于是，刘志东外出考察的第二天，她联系周士业和宋亮，踏上了去母校的路程。

因为提前问询了范博士，他们到达青城农学院时，范博士已经在楼下等他们了。

他们分别给导师和师母带来了自己属意的礼物。

周士业是农庄自酿的葡萄酒。

宋亮带给范博士鸢城特有的龙头蜈蚣风筝。

赵彩云心细，分别送给恩师和师母每人一条羊绒围巾，同时带来了自己大棚里生产的水果黄瓜和彩色西红柿。

范博士依然坚持在家里吃饭。

师母亲自下厨，赵彩云过去帮忙，被热情地赶了出来。

他们围坐在范博士面前，互相交流着趣事。

谈话很快聚焦到各自的事业。

周士业想明年大力发展优质樱桃和园区观光式采摘。

宋亮没啥可说，针对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发了一通牢骚。

轮到赵彩云，她简明扼要地讲了扩大温室大棚蔬菜种植计划，同时恳请范博士给予指点。

他们说完，范博士并没有表态。

他起身从电视柜里拿出一张碟片，放进了功放机。

不一会儿，电视上出现了略显模糊的画面，但依旧可以分辨出，是多年前，鸢城农业考察团到日本观摩学习酵素菌肥使用的专题片。

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当年的范博士。

当年他做为农学专家，被聘请为顾问同行。

考察团的人一边赞叹日本农田的墒情，一边品尝从田间直接采摘的蔬菜和水果，并且赞不绝口。

半个小时的纪录片放完，师母已经在餐厅摆满了一桌子菜。

范博士示意大家过去吃饭，每人分别倒上了白酒和红酒。

范博士举起杯，看着他们说：“这杯酒是我向你们表示感谢，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书呆子老师。”

大家共同举杯，没想到范博士一口将半杯葡萄酒喝了下去。

学生们纷纷效仿。

但范博士挡住了赵彩云举起的杯子，他说：“彩云，你可以随意。”

范师母婉言规劝：“学生们来看你，多说点高兴话，没人逼你拼酒。”

范博士仿佛没听见。关照大家吃过一巡菜，继续带头喝了第二杯。

放下酒杯，他说：“今天大家尽兴，有事饭后谈。”

导师这么一说，学生们的心情放松下来。

周士业马上提议大家一起敬导师和师母一杯，宋亮和赵彩云马上相应。

考虑到导师和师母的年龄，他们加快了喝酒的节奏。范博士也顺水推舟，大家很快吃完饭。

回到沙发上，大家从茶几上拿起赵彩云洗好的水果黄瓜和西红柿，吃了一口，宋亮和周士业就赞不绝口。

范博士吃了一个黄色西红柿，一边用餐巾纸擦手，突然问了一句：“今年的一号文件都看过吧？”

大家都点点头。

别人不敢说，赵彩云真看过，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范博士说：“今年中央的精神讲了家庭农场的事，重点强调农业规模化，集约化和商品化生产经营，这对促进我国的农村生产力发展是一个有力地推动；你们要好好领会。”

范博士话锋一转：“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专题片，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

范博士看了看赵彩云和宋亮,继续说：“那时，你们鸢城市政府领导非常重视，从日本回国后，马上在全市大搞酵素菌肥推广应用，各个镇村搞得热火朝天。可是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影也没了。这就是我们的国情啊，做事一窝蜂，大呼隆，转眼过眼烟云。”

范博士的话说得有点重。

大家知道他的性情，基本不插嘴，专心聆听：“我们的企业家呢，造房子，开发游戏，假冒伪劣，什么利润厚干什么，不管缺德不缺德，也不管社会真正需要什么，老百姓最关注什么。”

范博士拿起赵彩云带来的水果黄瓜：“彩云，你们的黄瓜打农药吗？”

赵彩云点点头，脸有些涨红。

“施化肥吗，打催熟剂吗？”范博士又问。

赵彩云再点点头，脸已经有些麻木。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这是大环境造成的。但我们都是学农出身，应该扪心自问，我们和农业技术先进的国家相比，差距究竟在哪里？”范博士进入了演讲状态。

赵彩云他们都知道，这时候，不要惊扰他。“地处西亚沙漠边境的以色列,是个面积仅有2.8万平方公里,人口不足500万的中东小国。严重缺水、土质低劣,非常不利于发展农业。但他们硬是通过节能灌溉和高产高效农业，解决了全国的吃饭穿衣问题，这不得了啊！”

范博士感慨万分。

“再看看北欧的荷兰，低海拔，低气温，非常不利于农作物生长。但他们利用玻璃温室技术、生物防控技术、电子信息技术在农业方面的有效应用，不但成为了农业大国，而且成了农业强国。”

范博士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而我们呢，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十三亿人民吃药残瓜菜，有毒食品的问题，我们这些搞农业研究的人心里有愧呢。”

大家都低下头，不敢看范博士。

赵彩云心里一热，冲动地说：“导师，我想在我们玉泉洼搞有机蔬菜。”

范博士摇摇手：“彩云，你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做决定，这是情绪使然，不是科学态度。”

范博士喝了一口茶，面带歉意地说：“我这个老头子，今天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这么大个国家，事关人民的饮食健康，总得有人说话吧，说的人多了，希望才不会破灭。你们都不容易，都要养家糊口，有机蔬菜不容易搞，三年转型期，质量无法达标，成本高，销售难，这都是面临的实际问题。你们不能凭着一时头脑发热就扑进去，要有把握了再去做，做为老师，我不能看着我的学生赔钱呢。”

临别时，范博士夫妇和他们一一握手。

赵彩云握住范博士的手，又一次重复那句话：“导师，我想好了，我要在玉泉洼搞有机蔬菜种植。”

范博士一怔，没说话，握着赵彩云的手用力，再用力。

回鸢城的路上，赵彩云对宋亮说：“帮我搜集一下有机蔬菜种植技术的资料。”

宋亮精神一振：“行，啥时候要。”

赵彩云说：“越快越好！”

汽车驶出去很长一段距离，周士业才语调深沉地说：“师妹要三思而后行啊，恩师说得对，这个行业水太深，搞不好就会把自己淹了。”

赵彩云没有丝毫犹豫，她说：“再深的水，总得有人去趟，才能知道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