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刘志东

赵彩云来前进拔丝厂上班了。

她来得真不容易。她回家没敢告诉姨妈押金的事。但她告诉了表哥张大新。

那天，她习惯性地敲诈表哥请她吃和乐。表哥装出很愿意被敲诈的样子，领她去了鸢城老店。

那里有最好的和乐，和最地道的鸢城老私房菜。

张大新要了两个菜，一瓶酒，一大一小两碗和乐。

干销售养成的习惯，上桌就要来一杯。

张大新喝了一口酒，刚想夹菜，被赵彩云用手压住了手腕。她说：“表哥，有件事，你必须帮我。”

张大新愣了，马上又乐了。他看着表妹睁着两只毛茸茸的大眼睛，像一只小鹿一样人畜无害地盯着他。他说：“你咋了，有事就直说，别挡着我吃菜啊。”

赵彩云说：“你必须先答应我，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吃菜。”

张大新太熟悉这套路了，他笑着放下筷子，摆摆手：“好好好，小公主，你尽管说，想要啥吧？”

赵彩云马上眯起眼睛笑成一只小猫。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头肉，塞进表哥的嘴里。同时面如莲花：“也没啥，你借给我五千块钱呗！”

张大新马上被烫着了一样把嘴里的猪头肉吐了出来。吐出嘴的一霎那，又赶紧用手接住，重新塞进嘴里，囫囵着就咽了下去。他叫了起来：“你说啥，你说啥？”

酒店里的人都抬头看他们。

赵彩云赶紧用手势制止表哥。

张大新把声音压低，口气依然严肃，他说：“小云，咱不会是做梦还没醒吧？”

赵彩云说：“你才做梦没醒呢，我说的是真事，你就说帮不帮吧？”

张大新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嘴里很坚决地：“不能帮，五千块可不是小数目，你让我去抢银行啊！”

赵彩云脸色马上晴转阴，眼里的泪珠开始集合，随时准备往下跳。她说：“好啊，表哥，连你也不帮我，我要回家，我要回我们家。”

张大新马上慌了：“别，别，姑奶奶，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赵彩云破涕为笑。她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是我最好的表哥，表哥你快吃菜。”

说着一连给张大新夹了两筷子猪头肉，把张大新的嘴撑得像大蒸包。

酒店里的人目睹了全过程，他们看得有些呆；有人在摇头。

吃完结账时，酒店老板打趣地对张大新说：“小伙子，知道谈对象的厉害了吧？”

张大新斜了他一眼：“啥眼神吧，那是我妹妹！”

但是，答应归答应，张大新拿不出五千元。

别看他在物资局干供销挣得多，但他花销也大。

再说了，这几年，为了给表妹治病，他也没少出钱。

但张大新就是张大新，他答应了表妹，就不会反悔。从小到大，他就看不得表妹流泪，一看见赵彩云受委屈的样子，他就着急上火。

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决定瞒着赵彩云，独自去会会那个老宋。

张大新是开着那辆面包车去的。

车一进前进拔丝厂，老宋就从办公室迎了出来。

工人们也隔着窗口往外看。他们把张大新看成新客户了。那年头，刚刚开始称呼客户是上帝，开着车来的上帝一般都有来头。

张大新西服革履，仰着头巡视了一圈。

老宋紧跟着，嘴里不停地老板、老板地叫。他说：“老板谈业务咱去办公室吧，一边喝茶一边聊。”

张大新不睬他，直接闯进加工车间。

十几个工人正在干活，三台机器同时运转，车间里嘈杂混乱。

张大新看了几眼，一声没吭就走出车间。

一直尾随后面的老宋，殷勤地递给他一根烟，张大新摆摆手，没接。他说：“这里谁是厂长？”

老宋马上很谦虚地一哈腰，我就是。

张大新嘴角往上翘了翘：“哦，你就是宋厂长。”

老宋说：“什么厂长不厂长的，您叫我老宋就行，咱们屋里谈吧。”他话没说完，张大新已经自己推门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极其简陋。

白粉墙已经暗淡发黑，墙角有一堆蜘蛛网盘着。

靠窗位置，两张半新不旧的写字台头对着头，显然是办公桌。桌面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表格，钢笔，烟盒等杂物。

唯一有点企业感的是一部灰色的电话机。

一张黑乎乎的人造革沙发贴墙根蹲着，配套的长条茶几是那种贴木纹纸的低档货，条面已经爆皮，一圈圈暗红色茶锈把原色盖住。

张大新皱了皱眉头，面色滴水。

老宋貌似低眉顺眼，实际一直在察言观色。

他已经判断出，来者不善。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戒备，心想，莫非是怨家前来寻仇或者故意刁难。但他还是热情地招呼张大新入坐，并且赶忙用嘴上有个残缺的茶壶泡茶。

张大新没坐，用手势制止了老宋的殷勤。他说：“就你们这厂子，招工还需要五千元押金？”

老宋回过味来：“哦，您是昨天那个女大学生的家里人吧？”

张大新白了他一眼：“你甭问那么多，你就说是还是不是吧？”

老宋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他很淡定地说：“实话实说吧，其实，我们这里不招人。”

张大新有些来气：“不招人？那你骗我表妹干什么！”

老宋一点不恼，他说：“我还真不是骗她。您别看我们这厂子不起眼，但是我们的效益好着呢。”

张大新用手划了一圈：“就你们这办公环境，还说效益好？你真敢说话。”

老宋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丰收烟，深深地咂了一口，慢慢吐出来。他说：“我只承包两年，一年一交承包费，挣钱给他们装门面？我傻啊！”

张大新一愣，心里话，也是，走遍鸢城，哪个承包者不是拼命挖设备潜力，工人三班倒，除了设备维修，其他方面，能不投资就不投资，赚一笔，拍拍屁股走人。

他的表情缓和下来。他说：“宋厂长，咱实在人办实在事，押金能少点吗？”

老宋心里已经转守为攻，他双手交叉抱肘，态度更加淡定：“没办法，谁来也这个数，因为，我们现在不缺人。”

张大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这么着，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老宋一愣，但依旧面无表情，脑子里激烈打转。

就在这时，门口人影一闪，一个戴墨镜的人走了进来。

张大新抬头一看，愣了，来人面熟,一着急，想不起名字。

老宋已经大声喊起来：“刘志东，好家伙，想谁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