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很重的男人

见到赵彩云之前，刘志东有些忐忑不安。

他担心她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他被迫违背他和张大新之间的许诺。他无法预见知道真相后，赵彩云的身体会发生什么反应，那是他最担心的。

他见过她犯病时的样子，虽然不是亲人，赵彩云的病容依然让他揪心。

那天他被赵彩云的电话邀到厂里。看到她时，他内心倏然一惊。

世间总有那么多巧合，在北京医院他匆匆忙忙，没来得及看清妹妹香玲的这位病友。风雨中的那场背负，他只是觉得这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身体却是那么柔软脆弱。现在他惊异地发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似的眼神。目光穿心，那分明是香玲在说话。他低下头，躲避着那道目光。

但赵彩云显然只把他当作风雨相救的恩人，言语充满感激。

他内心一块石头落地，放松下来。

合作谈得很愉快。

他本来就做好了相帮的准备，所以，赵彩云的要求，他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

他还从侧面帮助赵彩云谈妥了与王亮的合作。这个轻佻的年轻人，显然在合作之外，隐含着其他的要求。商海横渡，遇见这样的人和事，应该是司空见惯。

看到赵彩云很轻松化解了王亮的一些纠缠，他隐含的担心终于释然。分手时，赵彩云真诚相邀：“刘哥您常过来，生意上的事我多向您请教。”

过后，他遵循着诺言，每次拉货，他都亲自过去。这也是他内心欣然，他愿意见到这位眼神酷似香玲的赵妹妹。

他在一次夜间施工时伤了眼睛，一只眼玻璃体被刺破。一开始耽误了治疗，视力一天天下降。墨镜从不摘下，不仅仅为了遮光；实际，他不想让人窥见他的真容。

从出村创业开始，他的运气似乎用尽，总是飘摇不定。

本来去深圳打工，是为了高工资，却被一个远房亲戚骗进传销团伙。幸亏他警惕性高，马上识破，及时脱身。从此，他恨透了传销。一看到沉迷传销的人，他就来气。这为他后来的婚姻危机埋下了祸根。

辗转去了一家电子厂打工。辛苦三年，他攒了二万元钱。他决定返乡。一是偿还债务，二是回应父母一再的催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回去见一个媒婆牵线日久的本乡姑娘。

姑娘大盘脸，身体很强壮。用母亲的话说，干活有劲毛病少，生孩子不费力气。父亲哮喘扰身，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三个姐姐陆续出嫁。家里的情况不允许刘志东挑挑拣拣。

双方走动了几回，定好了吉日，鞭炮声里，粉红床单蒙着马车轿厢，新媳妇陈香枝进了玉泉洼刘家门。

街头巷尾都说刘家娶进了壮劳力。唯独张有志说：“这个女人脸大腚大嘴巴大，好吃懒惰不省心。”听的人都觉得张有志是冲着刘志东说风凉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陈香枝在娘家是老生闺女，贪玩。打扑克，耍麻将是好手，一拿起农具就犯愁。生下儿子后，成了功臣，习惯了使唤婆婆。夫妻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了老母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忙饭，陈香枝却不见踪影。从坡里干活回来的刘志东，气冲冲地寻遍了村巷，从扑克桌上把媳妇拽回来。进家俩人就是一通嘴仗，谁也不服谁。到最后，刘志东动了手。这就闯了祸，陈香枝一拍屁股回了娘家，死活不回来。

撑了一个月。挨了父亲一巴掌的刘志东，低着头去了丈人家。

他平生第一次说了软话，好说歹说请回了媳妇。却仿佛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依然不见变化。

家里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祸起萧墙。刘志东干脆闭了心。一跺脚，又一次南下深圳。

再一次回来，已经是两年后。刘志东送走了久病故去的老父亲。

刘泉殡葬的场面很壮观。

不是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大的礼仪阵仗。是不请自到的人场，让刘志东吃惊。

全村人几乎都出动了。

刘家院子里的烧纸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是村人祭奠亡人的奉礼。

从刘家去墓地，街巷变成了人巷。哭声惊天动地。

艺人老何的唢呐吹出了断肠声。

墓地现场，玉泉洼的男人一人一张铁锹。随着葬礼总管一声号令，一人一锹土，坟穴就已经成了大墓。村人用最朴素的情感送走了玉泉洼最好的匠人。

忙乱中，刘志东瞥见陈香枝在呼天抢地地哭号，泪水蒙面，看着也是动了真情。他心里一软，觉出了自己很多不该。

那段日子，家里少有的平静，陈香枝也收敛了很多。刘志东打消了再次南下的念头，答应了村支书在村里任职治保主任的邀请。他想稳下来过日子了。父亲的葬礼让他明白了人缘口碑的重要。

三七坟上过，哀恸渐弱。刘志东去村里应了差事。

没想到，一次工作入户撞了别人的酒局，被沾酒的张有志一通奚落；话都是捡难听的说，句句揭着他婚姻的疮疤。刘志东忍了。他心里清楚，陈香枝在改，有你张有志后悔的时候。但他场面不输，一连和张有志干了三大杯，把张有志喝翻在桌下。他自己也浑身沾满了酒气。

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陈香枝在和一群牌友大吆小喝地耍麻将。

酒破理性，他抬脚踹翻了麻将桌。

失了脸面的陈香枝抬腚跑回了娘家。这次不是请回来请不回来那么容易，陈香枝铁了心，要么你刘志东改脾气，要么离婚。

刘志东气火攻心，当晚辞了村职，又一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三年里和家里的沟通主要是电话。接电话的多是三姐。三姐夫干煤矿工人，家里宽绰点，装了电话。家里村里很多事，都是从那个乳白色的话机，传到千里之外的刘志东耳朵里。

母亲整日里叹息。快五岁的儿子家昊时常问起爸爸去哪里了。

最恼人的消息是陈香枝入了传销门，整天和一群人东窜西跑不着家。

刘志东的心悬着，想回家又不愿回家。

他拼命干活，拼命赚钱，仿佛疲累会压实身体，让烦恼再也进不了身，扰不了心。

直到他攒够了心里满意的钱数，他才突然又起了返乡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