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不见了 阅读至20%

老宋不见了

书名:春归 作者:达庸 本章字数:2438字 更新时间:2021-01-02 06:11

赵彩云在前进拔丝厂干到了来年五月。

将近一年的打工经历让她像变了一个人。她已经适应远离家人的贴身呵护,该如何来和别人相处。

现在的她面色红润,出鼻血的概率越来越低,量越来越少。有时几天下来,粉红色的小手绢变成了摆设。

父母每周从昌城赶过来,已经变得多余。到后来,慢慢变成一月一次。最长的间隔,他们竟然半年时间没见面。就在这半年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让赵彩云彻底领教了什么叫社会。

四月底的一天,老宋突然不见了。

老宋消失得莫名其妙,在这之前,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上午还好好的,吃了午饭,说去大江钢材公司催原材料。

临走时,老宋发动起摩托车,一边骈上腿,一边扭头骂俩个上班去厕所撒尿的工人:“懒驴上磨屎尿多,再干活磨磨蹭蹭,我扣你们工资!”

俩个挨骂的工人溜溜跑进车间。

老宋骂骂咧咧地出了大门。

这两年的土建市场非常景气,施工单位跟在屁股后面催着要货。为这事,老宋整天急得嗷嗷叫。反过来,他也经常出门去催供货单位抓紧时间供原料。

半下午,车间主任胡建堂来办公室,说钢筋原料快用完了,再不来料就要停工。

赵彩云告诉他:“你们别急,厂长去进货了。”

胡建堂又说:“拔丝用的石灰和猪大油也需要进货了,再不进,也要窝工。”

赵彩云还是那么回答:“等厂长吧,厂长回来就有办法了。”

傍晚时分,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骤然停了下来;工人们都来到院子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赵彩云才觉得有些不妙,原材料彻底用完了。而去催货的老宋却依然不见踪影。

她打电话给大江公司,对方电话却欠费停机了。再问其他的业务单位,有的说刚走,有的说没见人。

又等了两个小时,老宋仍然没回来。她和小老宋一合计,决定让工人们先回家,明天上午再来上班。小老宋自告奋勇住在厂里等老宋回来。赵彩云回家等信。

赵彩云回到姨妈家。表哥没回来,今天晚上在公司值班。赵彩云和姨妈一起吃了饭,帮姨妈收拾完碗筷。她走进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把这大半年在脑子里放了一遍电影。

她进厂三个月,开了两个月的工资。进厂半年,开了三个月工资。现在快一年了,还是三个月工资。用老宋的话说,资金周转不过来,有钱先考虑生产,工资记账上,年底一起发。小老宋和赵彩云没说什么。两天后,车间里的工人不干了:“不发工资怎么吃饭?罢工。”老宋和颜悦色地求告了一上午,承诺免费供应工人吃饭,发工资时,一分不扣。工人们一合计,觉得有帐算。毕竟工资在账上,老宋早晚要给。这么好的生产局面,来钱是迟早的事。

过完电影的赵彩云也觉得没啥大问题。也许老宋正歪在哪个钢材销售公司的酒桌上,借着酒劲骂娘,明天一早就会押着材料车回厂。

她还真猜到了。老宋确实喝歪了,并且借着酒劲,把拖欠货款,却迟迟不回款的建筑公司骂了个遍。把预付了五万元,却一直拖着不给他发货,到今天干脆关门找不到人的大江公司老板的祖宗问候了一晚上。

黎明时分,他的酒醒了。抬头看着依然在醉梦中的对酌人,他心里悄悄地说了声,兄弟,对不起了,我要走人。

和他对酌的不是别人,是张大新。

昨天他转到张大新这里已经是夜幕时分。张大新正准备独自去吃饭,一出门,和急急火火进门的老宋撞了个满怀。

老宋第一句话就说:“老弟,救救急。”张大新嘲讽地笑他:“救啥急,不就馋酒了吗?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酒买菜,一会儿回来咱俩喝一壶。”老宋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说:“还是去酒店吧,我请你。”张大新很清醒:“不行,今晚我值班,不能离开太久,我们在值班室里喝,喝醉了,你正好陪我值班!”

这场酒喝得天昏地暗。

第一杯下去,老宋还是那句话:“老弟,您救救急,公司没货了。”张大新说:“这好说,拿钱来,我给你打八折,货有的是,管你饱。”老宋身子往前倾:“兄弟,能不能先赊着,一转月,我就把货款打给你。”张大新摇摇头:“那不行,最近分管的领导亲自把着帐,谁也不许不见钱就发货,谁做了,开除谁!”

张大新说得决绝。老宋听得绝望。后面就光剩下喝酒了。

喝到一半,老宋开始骂娘。张大新开始警觉,他说:“老宋你的厂子是不是经营不下去了,我那批货款你可不许赖账。”

老宋心里门清那笔货款。那是他俩和刘志东三人之间的绕圈债,中间卡着一个赵彩云。老宋就拍着胸脯子保证:“兄弟你说哪里去了,不为你,光为了赵统计我也不能赖那笔帐!”

啥时候醉的谁也说不清。

老宋一觉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对面的张大新已经歪在值班床上,衣服没脱,呼噜打得山响。

他站起身来,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喝水时,他站在窗口,顺眼望出去,他眼里放了光。对面就是物资公司的露天仓库,钢材堆成了山。

他回头看到了桌上的电话,拿起来,拨了个号码。

马上就接通了,是小老宋的声音:“哥,是你吗,你这一天都跑哪去了?”

老宋捂住话筒,回头看张大新,张大新依然推着呼噜车子在梦里转。

老宋捂着话筒,眼睛滴溜溜转,想对话筒那边说句话,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说。他把电话放下,啪嗒一声,把小老宋的吆喝声掐断了。

老宋再次来到了窗前,眼睛又盯着那堆钢材。

他看了看物资公司的大门,那里是长明灯。门紧闭着,虽然看不清,他知道,那里有一把大锁锁着那扇门。那道门是个阻碍。

他再次回头看张大新,他一眼就看到了张大新挂在腰上的钥匙。

这次老宋没再犹豫,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三下两下就从张大新腰上摘下了钥匙。

他回身出门,下楼,来到了大门前。

他试到第二把钥匙就开了那把大锁。他拉开一道门缝,一踅身子,人已经站在大街上。满街的灯火扑面而来,他的酒有点醒了。

几年后,老宋对张大新回想起这一段,心里还是感慨无限。他说:“人呢,那颗心实际就是个秤砣,往这边一摆,你就是个人;往那边一摆,你就成了畜生。”

他重新走回物资公司。

他回到值班室,张大新还在睡梦中。

他再次拿起电话,电话一接通,他马上对小老宋说:“账上还有多少钱?”小老宋说:“还有三千。”老宋说:“都给我提出来,明天上午给我送家里来。”小老宋说:“哥哎,发生什么事了,你可别不管我了。”老宋说:“你瞎吆喝啥?我要去趟东北,搞钱,我们的几个本家兄弟在那里种人参发了财。”

小老宋还在叽歪,老宋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和赵统计给我安顿好工人,我最多半个月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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