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半年过去,玉泉洼大变了样。
进村的土路换成六米宽的柏油马路,两辆车可以对开;进村出村的人,再也不用担心晴天一身土,雨天满身泥。
大街小巷都是水泥硬化路面,大人小孩出门,鞋底不沾一丝土星。
十二间大瓦房盖起来,建成了集办公,娱乐,学习于一身的综合办公大院。
从西到东,办公室,会议室,财务室,服务室,广播室,农家书屋等一应俱全。
佛溪河边,建成了两千多平米的文化健身广场。
镇文化站的老师来培训了几天,艺人老何等人带头学习,不到半个月,玉泉洼人吃过了晚饭,不再扎堆打扑克,而是也和城里人一样到文化广场去跳广场舞。
入夜,欢快的舞曲环绕在村庄上空,整个村子仿佛赶了一程远路,追上了时间的脚步。
刘志东家安静下来。
烟味渐渐消除,嘈杂声远去,慢慢找回了居家的感觉。
在那段最忙乱的时期,正逢天昊放暑假,因为扛不住每天的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为了家昊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赵彩云把婆婆和孩子们全部接到了鸢城;把刘志东一个人留在了玉泉洼。
现在想想,赵彩云还心存愧疚,觉出为人妻的失职。
那天周末,是个难得的清闲日子。
前一天,王琳镇长陪着县工会领导来考察返乡农民工的工作落实情况,临走时,专门嘱咐刘志东,这一段时间你们都累坏了,明天好好休息休息。
说这话时,赵彩云正好在场。
那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她给刘志东泡了一杯茶,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
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忙碌,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跟着奶奶睡,今晚的西间房难得成了他们的私密空间。
刘志东兴致很高,显然还处在首战告捷的兴奋中,不停地说着施工中的趣事和村民对村庄巨变的感慨。
赵彩云抓住时机,把谈话转到她最关注的问题:“志东,村庄建设投入的资金数额出来了没有?”
刘志东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肯定出不来,投入项目多,有现金,有物料,还有施工队的人工费,一时半会儿哪里能算得清。”
这在赵彩云预料之中。
这么大的工程,评估核算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个准数。
但她不想放弃这个交流机会儿。她说:“你想过将来怎么处理这个钱了吗?”
刘志东说:“怎么处理?只能先放着,村里穷得叮当响,没钱还我们。”
赵彩云小心地将话题深入:“可是这么一直挂着,也不是个事啊。”
刘志东有些迷惑:“不挂着怎么办,不能让村民集资还我们吧?”
赵彩云说:“那倒不用,但你想过这样挂着的后果吗?”
“能有什么后果?是村里欠我的,又不是我欠村里的!”刘志东说得理直气壮。
“志东,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么大的村子,什么样的人都有,总有人想,想的人多了,就会是个事。”
赵彩云循循善诱。
但刘志东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说:“谁想也是村里欠我们的,不是我们欠村里的!”
赵彩云不失时机地点名要害:“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你回村是带领群众致富,不是和村民形成债主和欠债的关系,那样问题就复杂了。”
刘志东压不住了:“彩云,你今晚怎么了,说话怎么总绕弯子,什么债主不债主的,大不了,这个钱我们不要了!”
赵彩云一愣:“志东,你以为钱不要了就万事大吉了。这件事,从小了看,是钱的事;从大了看,关系着你今后和村民的关系。”
刘志东提高了声音:“我就纳了闷了,我个人投钱为村民办事,村民还能怎么看我,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那是你刘志东那样认为,村民心里究竟怎么想,你并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俩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形成了针锋相对。
“村民怎么想?村民盼的是村子大变样,是出村能仰头走路,不再被外村人看不起。”
“所以,为了这些,你刘志东大手一挥,自己的几百万投进去,玉泉洼大变样了,外村瞧得起了,全镇出名了,你成了玉泉洼的大能人,但你想过没有,后面该怎么办?”
“怎么办?继续往前走啊!”
“继续往前走,再需要上项目投资呢?”
“继续投啊,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准备在村里投入一千万吗?”
“刘志东,你这不叫投资,这叫撒钱,你懂吗?”
“我不懂,我当然不懂,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我付出了,反而是我做错了!”
“无谓地付出当然是错误!”
“赵彩云,你给我讲清楚,啥叫无谓付出!”
西间屋的灯突然亮了。
显然婆婆张巧云被他们的争吵惊醒了。
但婆婆没过来惊扰他们,在他们的争吵声压低,直至静默后,西间屋的灯才重新关灭。
停了一会儿,赵彩云放慢语气,低声说:“志东,我今天说得有些急,你别生气。”
刘志东气咻咻地说:“我没生气,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如此看重这几百万,这几年我们的公益捐献,不止这个数吧。”
他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老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的人比那些陌生人比起来,和我更亲近,我的付出更值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彩云不好再说什么。为了不再惊扰母亲,他们悄无声息地脱衣上床,躺下后,刘志东赌气地将脊背对着赵彩云。
赵彩云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转而温软。她说:“志东,明天我们出去散散心吧?你也换换脑子。”
刘志东含混地嗯了一声。
“我们去日照看海上日出吧?明天去,后天上午回,耽误不了工作。”
赵彩云为自己的提议兴奋起来,半探起身子,去扳刘志东的肩头。
刘志东敷衍地回身抱住她:“那有什么好看的,困死了,快睡觉吧。”
第二天一早,赵彩云醒来,看到了另一半空床。
她知道刘志东又出去满村转了。
她呆楞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起身,洗漱,做饭。
婆婆出来帮忙,俩人很默契地谁也不提昨晚的事。
锅里飘出了饭香。
赵彩云刚招呼天昊和天诚出来吃饭,手机响了,电话里传出刘志东的声音:“我在开两委会,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在冠臣那里吃过了。”
赵彩云不会想到,今天两委会的议题,竟然是讨论村两委下一步的工作,如何带领村民致富。
刘志东在紧锣密鼓地向前推进,没有一点先停下来,梳理一下思想的意思。
会上,他要求两委干部积极献计献策,集思广益,确定工作重点。
紧跟着,晚上,又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基本确立了下一步工作目标。
深夜,全家人都睡了,刘志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赵彩云一直在等他。
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吃了。
她想和他说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直到他上床掀起呼噜声,她的心情从焦虑转为失望。她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交流出问题了;但她更清楚,现在不是最好的交心机会儿,她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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