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彩云没有等到年后。她从春节前就开始按计划行事。
她先去拜访了昝老先生。
昝老先生为她把脉之间,他们的一问一答,清晰了一个喜讯,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流鼻血了!身体的疲惫感也日渐减轻。
昝老先生话语平和,并没有显得大喜。他依旧开出了一剂药方,嘱咐继续按时吃药,这次是连服三个月。
赵彩云又去拔丝厂看望了老胡。
老胡蹲在火炉旁烤火,火炉上吱吱响着一个烤地瓜,满屋香甜的味道。
他把烤地瓜剥了皮,垫着一张白纸,递给赵彩云。
赵彩云吃着,听他慢条斯理地说话。
他告诉赵彩云,胡建堂三日两头过来,酒后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明年他就要发达。
赵彩云没把心里话全告诉老胡,对这个老军人,她已经完全信赖,但她担心他会酒后失言。
她把给老胡买来的酒和副食放到床头小桌子上,嘱咐他酒还是少喝。
老胡一直站在寒风里目送她出门走出很远。
赵彩云今天的最后一站是前进拔丝厂。
她很轻易地就把老宋堵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
那个雨夜之后,她仔细分析每个细节,确定老宋没有离开前进拔丝厂。那天晚上,他其实就在屋里,只是不开门而已。
半年多不见,老宋已经大变样,满脸络腮胡子,身上套着一件老棉袄。果然是干着昼伏夜行的差事,不过不是江洋大盗,而是一家工地的守夜人。
那天晚上,本来他上十点的夜班,被赵彩云堵在屋里,只好旷工。
老宋很真诚地向赵彩云道歉,说他真的没钱还她。
赵彩云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直奔主题。她说:“厂长你和小河村的承包期是不是还没到时间?”
老宋叹了口气:“到什么到?小河村支书骗我交了十年的承包费,我才用了四年不到。”
赵彩云心里一喜,她说:“厂长,你再转包给我吧。”
老宋眼睛一瞪老大,脸上的尘垢随着肌肉的抽搐剧烈抖动着,仿佛要往下跳;他显然认为自己听错了。确定无误后,他急忙说:“小赵,干脆我也跟你干吧,我白天不露面,晚上给你看大门,不用出去挨冻了。”
赵彩云心里一酸,马上点头答应。
她和老宋来到院子里,她看了看比朝霞拔丝厂大出一倍还多的院子,心里又想起刘志东的话,你该备货了。
她已经打听明白,老宋的那些债主早已经死了心,已经没人再来闹事了。
几天后,一辆大拖挂汽车驶进了前进拔丝厂的大院,将五十吨钢材卸在了院子里。
不过,这里很快就会改变名称,变成朝霞拔丝厂。
老宋看着院子里成堆的钢材,连着搓了几下眼睛,仿佛梦没醒。
除夕夜,吃了团圆饭,赵彩云陪着父母看了会儿春节晚会。然后,她说我要去厂里看看。
母亲问她怎么去,她说有车。
父亲不放心地跟出门,看到一辆面包车等在门口。
父亲目睹她坐车驶出很远,拐了弯,很久后,才回身进屋。关上门,一回身,妻子李娜站在面前。
她很平静地说:“闺女大了,让她去闯吧。”
面包车副驾驶上坐着刘志东,几个装卸工人挤满了后座。
车驶进鸢城,一辆大拖挂已经等在路边。车上坐着王小辉和司机小翟。小翟是王小辉的铁哥们儿,他是这辆车的车主。
面包车和大拖挂驶上安庆路,直奔朝霞拔丝厂而去。
胡建堂是在鞭炮声里酒气熏天地走进朝霞拔丝厂传达室的。
他手里提着两瓶酒,一进门就和老胡套近乎。他说:“三哥,我的亲三哥,你兄弟来陪你过年了。”
老胡也已经喝了两茶碗酒,俩个人的眼神话语正好对路。
胡建堂酒后不忘事:“三哥,明年这个厂就是咱家的了,你我兄弟好好赚一把。”
老胡斜了他一眼:“老弟喝多了,说胡话了吧,这厂子姓赵,怎么成了你的了?”
胡建堂满满一嘴香肠,话和肉沫一起往外喷:“那个小娘们儿,没有我,她玩不转这个厂,她必须听我的,要不然,就让她滚蛋!”
老胡和他碰了一杯,眼睛盯着他:“老弟说这话可有点不地道(厚道),你这是生生从人家嘴里夺食呢。”
胡建堂手往空中一划拉:“什么地道不地道,谁厉害,谁就是地道。”
老胡嘿嘿一笑:“你小子改不了你的臭脾气,等我出去解个手,回来再和你理论理论。”
老胡开门出去,背后胡建堂大声喊:“三哥,不用去厕所,直接尿到那小娘们儿的窗台上。”
老胡一出来,就站住不动了。
他虽然沾了酒,但眼睛不花。他看到了大门外站着一堆人。他喊了一声:“谁?”马上认出赵彩云站在那堆人最前面。
他跨前几步,隔着铁栅门看了看外面,他看到了停着的拖挂车。他仿佛自言自语:“行,有魄力,像干事的人!”
然后,他没事人一样,晃晃悠悠去厕所解了手回来。再次经过赵彩云面前,他低声说:“等我进去,你们把门从外面反锁上。”说着,不等赵彩云回答,就一步三晃地进了传达室。
里面传来胡建堂的吆喝声:“三哥和谁说话呢?”
老胡拖着长腔:“猫,一只大白猫!”
胡建堂笑了:“哦,猫也馋酒了。”
老胡依旧高声喊:“来兄弟,为了明年这厂子改姓胡,我和你干一杯!”
窗影里,老胡和胡建堂站着干了一杯,然后,一起轰然坐下。
刘志东快走几步,到了传达室门前,把门上空挂着的一把五星锁,迅速穿进门鼻子,咔地一声锁上。
拖挂车隆隆地开进厂来。
他们立刻分头行动。
铁器碰撞声,抬东西的吆喝声,充斥满院。
声音惊扰了屋内人。
胡建堂喊:“什么声音?”
老胡说:“哪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我们继续喝。”
胡建堂又喊:“不对,是车!”说着来到门前用力一拽,却拽不动。他又喊起来:“门被锁上了,不好,三哥,有贼!”
老胡一把拽住他:“净说胡话,大过年的,贼也忙着过年呢。”
胡建堂又窜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终于看清楚了外面的情景。
他看到了赵彩云,也看到了刘志东。
他愣了,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想往外跳,却发现窗户上装着铁栅栏。他用力拽着铁栏杆,高声叫骂:“赵彩云,你竟然做这种下三滥事,我告诉你,好汉打不出村,我让你们走不了!”
他还想喊,被老胡从后面拉了回去:“来老弟,我们继续喝酒。”
胡建堂咆哮起来:“喝什么酒,厂子要被他们搬空了,我要去叫人,拦住他们!”
老胡突然暴怒了,他用一只手猛地把胡建堂拽倒在地,同时,大吼:“你还是我们胡家的种吗?明明是人家的厂子,你竟然说是你的,你真给我们胡家丢脸!”
胡建堂挣扎着往上起,嘴里喊着:“三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我们是一家人。”
老胡用力按住他:“别动,再动我废了你,别忘了老子是侦察兵出身!”
胡建堂不动了,突然哭起来:“完了,全完了,三哥,你这么做,这是砸我们自己的锅啊,明年我们吃什么。”
老胡寸步不让:“吃什么也不能吃了自己的良心,这样的饭,我们宁愿不吃!”
胡建堂的声音换成呜咽。
赵彩云他们加快了动作。
两个小时后,汽车开出了厂子大门。
刘志东来到传达室门前,手里拿着一把铁锤,他用力一挥,门锁掉了下来。
他快步返回面包车,车子发动,一溜烟消失了。
传达室里的人并没有出来。
酒后挣扎的胡建堂,无奈之中竟然睡着了,打起了呼噜。他嘟囔了一句梦话:“谁也跑不了,这是我的地盘!”
老胡苦笑了笑,独自端起了酒杯。
鞭炮声弥漫了整个鸢城。烟花上升,盛开如巨人的手掌,仿佛与天外的仙人握手相庆。
昌城的礼花升得更高,这座小城迎春的热情显然更加迫切。
赵彩云走进家门,迎面看见父亲端着刚刚出锅的水饺走出厨房。母亲端坐在桌边,正用筷子搅动着面前小碗里盛着的香醋。
赵彩云会心一笑:“妈,爸,过年好,女儿给您拜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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