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直播

念秋答应了冬来不做直播，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她思来想去，仍觉得只有直播，才是他们的未来。只要涨粉够多，不管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她想起刚才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家婆看着她高高兴兴地谈天扯地，她心生一计。待孩子睡着了，趁冬来在背诗词，她便悄悄下楼到厨房去，撒了个谎：“妈，您能帮我个忙吗？”

冬来妈立刻来劲了：“说得这么严重，说，你说什么妈都答应你。”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妈……”

“你说呀，吞吞吐吐干嘛？”

“我有个同学，从小什么都比我强。”

“哦？”

“她现在嘲笑我，粉丝没她多。做账号也不如她。我气不过，就跟她打赌，说我要做一个零粉丝的账号，三个月，粉丝一定超过她的。她不信，说我绝对会输给她。”

“秋妹啊，你要妈怎么做，直接说。你说了这么多，我都没有听太懂啊……”

“妈，我们家里做的叉烧腊肠，经得起考验吗？”

“什么考验？”

“敢不敢让别人看着您和爸爸做？”

“敢啊，为什么不敢？”

“全程都卫生，干净，用料也是最真实最新鲜的好料，对吗？”

“那当然。就算是晾晒，也用了纱网，防止蛇鼠蚊虫叮咬的。”

“那有秘方吗？”

“没有，都是普通的方法，就是真材实料，卫生干净。”

“那如果，我在这里摆一台手机，你们对着手机说说话，给别人看看你们是怎么做叉烧和腊肠的，可以吗？”念秋指了指厨房操作台的左边酱料架子。

“说什么话呢？”

“就像刚刚那样，讲讲笑话。如果笑话讲完了，就讲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之类的，介绍介绍就可以了。”

“哦，听起来好像挺简单。”

“就是不要想着有个手机，就是最自然的状态就可以了。”

“会有人来看吗？”

“我们客厅放点轻音乐，如果没话说，就听音乐也是可以的。”

“不是，关键是谁来听我们，看我们？”冬来妈说完哈哈大笑，看了看冬来爸一眼。念秋瞥了一眼冬来爸，见他也微微笑着，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大胆地说：“全国人民都有机会进来看看你们。”

“噢，这么厉害？那我要不要化个妆啊？”

念秋点点头，笑道：“不用，您够漂亮了，素颜出镜，更容易吸粉。”念秋把家婆哄得哈哈笑，冬来听到动静，放下了书慢慢下楼来。待他走到厨房，念秋已把手机固定好，引导着他母亲对着手机开始讲解了。念秋悄悄地退出来，撞上了冬来，“嘘”了一声，“我们上楼去，快。”说罢拉着冬来往楼上快步走。冬来拽住了念秋，轻声说：“慢点走，听听妈说什么。”

念秋低下头在冬来耳边说：“上楼去开手机，进入直播间跟她互动。”

“你慢点，不着急。”

“我好急，快点呀。”

“秋妹！”冬来严肃地低喊，念秋只好停下来，笑笑地看着他，等着他。冬来慢得跟蜗牛一样，念秋等他越过了自己，主动地牵住了他的手，跟着他慢悠悠地上楼。

他们坐在书房，冬来看着笑不拢嘴的念秋，无奈地问：“你真的让爸爸妈妈直播三个月？”

“肯定不止三个月，直播平台什么时候倒闭，就什么时候停止。”

冬来噎住了，看着她不说话。

良久，他才问：“为什么一定要做直播呢？”

“我说了呀，这是趋势，粉丝都在直播平台上。谁获得了粉丝，谁就会成功。”

冬来不语。

念秋顾着给家婆的直播间刷礼物，点赞，发评论，根本没有注意到忧心忡忡的冬来。

许久，冬来也点开了直播间，看着他们的互动，无奈地笑笑。

“哥，你给妈刷个礼物呗。你看，都有七八个人在看她直播了。”

“嗯。”

“哥……”

“嗯？”

“你给点点赞呗，手不要停，一直点一直点。”

冬来不语，照做。

“哥……”

“嗯？”

“你发几条信息呗……夸夸妈。说她长得真好看，说她做的东西看起来很好吃……”

冬来不语，仍是照做。

“哥，我们真的挺幸运的。”

“什么？”

“你知道吗？有几批很幸运的人。第一批，是改革开放的时候，摆个地摊都能发达的人。第二批，是买个房子都能发达的人。第三批，是做个电商都能发达的人。第四批，就是我们了，开个直播都能发达。你明白吗？”

“不明白。”

“现在不是以前了，哥。你要学会往前看，不……最重要的是，你要学会看懂当下。当下你都看不懂，更看不懂前方……”

“……”

“你看不懂当下，所以你觉得我胡闹，觉得我沉迷……其实，我才不是胡闹，才不是沉迷。”念秋并不抬头，手不停地点着赞，嘴里慢悠悠地说着。

“我告诉你，时代不一样了，现在是一个人撑起一家公司的时代。平民偶像时代。是普通人翻身的时代。我们抓住机会，获得了粉丝，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对我们成立平台有莫大的帮助。你要相信我。”

“嗯。”

“你要相信我，哥。”

“嗯，相信你。”

念秋抬了抬头，冬来咧嘴一笑：“当然相信你。”他张开手臂，示意她过来。念秋站起来，坐在冬来的大腿上。指着手机：“角度还不够好，我去给妈调整一下。”

“别，挺好的。不一定要正面对着。”

“嗯，也有可能是妈故意的。”

“知足吧，她肯配合你，我都觉得铁树开花了。”

“哈哈，我撒谎了，妈才愿意的。”

“撒什么谎？”

念秋把自己编的谎言一说，冬来立刻说：“我是不敢小瞧你了，说不定哪天也撒个谎骗我……”

“善意的谎言，不要嫌多。”

“什么谎言，都有戳破的一天。”

念秋忽然想到小念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嗯？怎么了？”冬来见念秋猛地没了笑容，只当她是突然心情不好，并没有往爱辛这个秘密上想。在念秋心里，爱辛是秘密，但在冬来心里，爱辛不是他们的秘密。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念秋只是趴在冬来肩头，不说话。

“嗯？秋妹？”

念秋勉强地笑笑，“你今天背了多少作品？”

“就两首。”

“不要只是背，还要搞懂意思。”

“嗯。”

“模仿写两首。”

“模仿，写？”

“嗯。”

“我只能写打油诗。”

“为什么呢？”

“平仄我都搞不懂。”

“这个可以不管嘛，先写。”

“那不管，就是打油诗。”

“打油诗，也好过没有。”

“你希望我写一本书，以打油诗的方式介绍粤绣吗？”

“不是。以美的方式。打油诗只是门外的一步。”

“噢。我知道了，我听你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突然不高兴啊？”

“人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都高兴，总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对吧？”

“我希望你是二十四小时都高兴的。”

“你是错的。”

“错？”

“曾经有个老师说，人是不应该快乐的，因为乐极生悲。保持平静的愉悦就好。”

“有道理，但你刚刚是不高兴，并不是平静的愉悦。”

“哥，春来师兄和念梅师姐，他们也开始做直播了。”

“是吗？你这话题转得好快。”

“我早想跟你说了。”

“他们在一起吗？”

“没有，一个在河源，一个在韶关。他们经常连线。”

“喔。”

“你今晚直播，跟他们连连线吧。”

“好。说点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他们也是绣作品呢，同类粉丝，可以互相引流。”

“念梅，我也要连线吗？”

“连，你怕她？”

“觉得有点尴尬。我不想连。”

“为什么尴尬？”

“……”

念秋看了看的冬来。

“秋妹……”

“嗯？”

“我尽力了……”

“什么？”

“我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勉强我，好吗？”

“声音这么温柔，我没法拒绝。但是……”

“哎呀，就别问什么了嘛……”

“因为念梅师姐喜欢你吗？”

念秋笑，冬来的嘴角抽动两下。

“就让她喜欢嘛，看看她的反应，看看她会不会脸红。”

“你不能这么坏。”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坏？我就想看看，别的喜欢你的女人，对着你怎么说话。”

“你不能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踩在别人的心上。太皮了，不好。”

“你的意思是，她还会心痛，她还喜欢着？”

“不是……”

念秋捕捉语言背后的真相的能力太强，冬来压根收不住念秋的盘问。

“明显是。至少，你认识为是。”

“也不是。”

“两个都不是，那你尴尬什么呢？”

“我不是顾忌她，是担心春来会吃醋。你是不是傻，这都想不到。”

“……”

这点念秋的确是没想到。冬来永远都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那我还是不看了吧，万一他吃醋，就不好了。”

“他根本不会吃醋。因为我和念梅根本没什么呀。”

“那你还觉得尴尬。”

“没什么，也会尴尬的。”

“嗯哦，我懂。”

“你就是皮，老想看别人出糗。”

“我就是坏，就想逗你们玩儿，我自己高兴。”

“哈哈。允许你对我坏，把这股劲儿全给我，都给我。”

“哥。”

“你会不会爱我到天荒地老？”

“会。”

“我知道这样问很神经，可是还是想问。”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问很神经？”

“不是吗？地球在转动，太阳系也在动，凭什么让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永远不变？”

“你这么讲，世界上所有真挚的爱情故事，都是假的。那些爱了一辈子的人，都是装的。”

“极有可能。不是吗？”

“有装的，但也有真的。这才符合事实。”

“请你，装一辈子，装一辈子爱我。请你。谢谢你。哥。”

冬来不语，他不知道念秋怎么了。一时低落一时淘气，一下浪漫一下现实。“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这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没有。是我想活得清醒一些。我比较贪，希望这一辈子不要再有什么变数。就这样跟你在一起，天荒地老，与我无关。天荒地老，你与相关。”

“秋妹”

“嗯？”

“我发现你生了孩子，整个人都变了。”

“怎么变？”

“忽晴忽雨。”

“怎么说？”

“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低落，起伏比较大。生孩子之前不是这样。你说说，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念秋不能跟他说，这是因为，爱辛出来了，从一个胎儿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更不能说，万一有一天你不爱我了，假如没有爱辛，你可能还会装着爱我，维持生活，因为有爱辛，可能会立刻拿起这么个把柄，把我扫地出门。她当然不认为冬来是这样的人，但她总习惯朝着最差的境地去设想，因为只有设计好自己的边界，她才能坦然地向前，才能确认，就算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发生了，自己也有能力接得住这个结果。

冬来看着心事重重的念秋，知道她心里有事，但是万万想不到是因为爱辛。见她不语，便问：“是因为在产房里听到了什么吗？”

念秋顺着坡就下了：“嗯。”

“听到什么了？”

“有个比我后面进去的妈妈，比我早生了。”

“这有什么呢？”

“她在产房噼里啪啦地说了很多。”

“说了什么呢？”

“她说她没有老公，是买来的精子怀的孕。她想要个孩子，孩子比老公靠谱。这辈子，她就跟孩子生活在一起就够了。她也有能力养大她。”

“所以你在她的话里，感悟到了什么呢？”

念秋笑了，说：“我觉得她很有勇气，很独立，我也想做一个很独立的妈妈。”

冬来隐隐约约捕捉到念秋的感觉，但是他说不出来。

“秋妹。”

“嗯？”

“你长大了。”

“嗯。”

“有担当了。”

“嗯。”

“有铠甲了。”

“嗯。”

“你心里还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