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春来回过神来,念梅已不理她了。
春来越发地慌乱起来。如果哄不好念梅,那搏击什么风浪,又有什么意义呢?春来能说得上真心话的朋友不多,那日冬来打电话邀请他去番禺做兼职讲师,他心情正低落,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他熬了几个晚上,想清楚了以后,给冬来回了一个电话。他告诉冬来他和念梅的情况,并向冬来请教,现在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念梅的心。
冬来刚从大旺渔场出来,半道上接到春来电话。他苦笑,心想,我哪有什么恋爱经验呢?问我还真是问错了对象。但他见春来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样子,不忍再泼他一身冷水,便跟他说,真诚是通往一切的道路。如果是真心,那就把真心展示出来。至于怎么做,好好想想。
“真诚是通往一切的道路。”春来挂了电话,不停地念叨着两句话。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接念梅回家,是那天,他打动了念梅。打动念梅的是什么?不正是自己的真诚吗?
想到这里,他决定先给念梅写一封信,把心里想的都告诉她。
他写了又删,删了再写,总觉得不满意。后来没办法了,他找了几十个短视频取经,最后才写了这样一封信——
梅: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对我失望了。
我把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告诉你,如果你能理解我,证明我和你都是云雀,一只在东,一只在西,我们迟早要飞到一起的。如果你不能理解我,那权当我对你的爱是日光,曾经照耀过你,无论你要飞往哪里,我都将无限祝福你……
梅,从小,我爸我妈就宠我。我承认,我被宠坏了,我没吃过苦头,批评挨过不少,但没有被这样否定过。当你爸妈的否定劈头盖脸打过来的时候,我被吓傻了,不止傻,还被吓坏了,吓呆了……你一定是以为我退缩了,害怕了,是不是?不是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藏起来疗伤。这伤,实际上不是你爸妈给我的,实际上是我自己对自己的审视和重新认知。当我意识到,我居然经受不住这么一点小小的考验时,时间已经过了挺久,已经到了现在了。我想通了,你接纳我,也花了一点时间,凭什么他们不需要花一点时间呢?花一点时间去互相了解,彼此理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是我没有认识到这点,误以为“否定”就是对我人格的打击和鄙视——其实,我真想通透了,就算是对我人格的打击和鄙视,我也不应该害怕和难过。用事实,用行动来证明我的人格值得珍惜,不就行了吗?
梅,在这个世界上,有四分之一的人没有被真正爱过,有四分之一的人没有和最爱的人相爱过,真正相爱的人,有一半以上没能相伴到老……既然相爱是概率,相爱还能相伴到老是幸运,那么,你愿意与我一起携手成为概率中的幸运儿吗?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
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会继续写。我将与你分享我的心路历程,将向你无限剖白我的内心世界,将会让你读到真正的我,真诚的我,真心的我。我的世界向你敞开着,希望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走进来,了解我的世界,共同打理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坚韧、强大起来。只有好的伴侣,才会相互搀扶,才可以彼此成就。我爱你,用一万分的真诚。我爱你,用敞开的血肉之躯。我也想听到你的回答,听到你说一句爱我,这句话,对我而言,就像空气和水,会救我的命……你愿意救救我吗?说一句爱我,好吗?
爱你十万分的春来
念梅读到这封信,忍俊不禁。她猜他是找了“高人”,不然他决写不出这样“剖白”真诚的信。但她还是装作没有看见,并不回复一个字给春来。她想看看,春来承诺的第二天以及往后的信,会再写些什么,如果都能写到她的心里去,让她心服口服,她会主动跟自己的父母沟通。
然而,心急的春来并没有让念梅等太久,当天晚上就给她打来电话,念梅看着电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终究还是没有接。
春来挂了电话就发来了语音。声音略带嘶哑,内容极其腻歪,嗯嗯啊啊地撒着娇,念梅听了两遍,又笑又愁。
她回了一条信息给春来:你不是认为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都不会有好下场吗?
春来回复道:我们会得到他们的祝福的,一定会。
春来间接回答了念梅的问题,如果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春来是会选择分手的。但她自己何尝不是选择父母的选择呢?这也正是她纠结的地方——她与春来何其相似,何其“合拍”?!但如果挣扎到最后都得不到父母认可,劳心劳力又得不偿失,如何是好?
见念梅不回信息,春来发来一首诗——
说真的,这就是我赖以自豪的真正的爱,
当它从胸膛涌向眉梢,它便给我
戴上了一顶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皇冠,
这皇冠光彩夺目,让人知道它的价值连城。
即使这爱是我的所有,最高的成就,
我也不应去爱,除非你给我一个榜样,
教我怎样去爱,如何去爱,
只有当你真挚的目光第一次与我的目光
交融,爱才能被真正称作爱。
否则,我不能把爱夸耀为我的美德。
是你,把我从纯粹的昏迷与疲乏中救起,
安放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紧靠在你身旁。
(啊,亲爱的,我们的内心必定温顺!)因为
我的爱只与你相牵,你是我唯一爱的人。
念梅细细地读着这诗,完全想象不出来春来竟然能写这样的诗歌。她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她一度怀疑这是代笔的……尚未来得及作出回应,春来又发来一首——
不过只要是爱,是爱,就是美好的,
就值得去接受。你知道,爱就是火,
而火总是光明的,无论燃烧的是宫殿,
还是荆棘,是栋梁,还是草丛,
其火焰都会蹿出同样耀眼的光芒。
当我突然说出“我爱你!”在你的眼中,
这荣耀的一瞬,我便成为一尊金身,
感觉有一道新吐的皓光从我的天庭
投向你的脸庞。是爱,就无所谓低下,
即使是最卑微者的爱,也意味着他是
爱上帝的造物,上帝也接受这样的爱。
我感觉整个的我就是一道闪烁的光,
通过我这卑贱粗陋的躯体,同时也向
世人昭示了爱提升万物的伟大之功。
念梅被这诗惊呆了,她不相信春来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但是,那一字一句,说得多么像春来啊。念梅认真地读着,心里却有个声音,仿佛在说服自己——谁又能说,一个没有读书天分的孩子,就不能写出令人感动的诗歌来呢?
没一会儿,春来再发来一首,比之前的两首更为热烈——
说了一遍请再对我说一遍说我爱你
即使那样一遍遍地重复
你会把它看成一支布谷鸟的歌曲
记着在那青山和绿林间在那山谷和田野中
如果它缺少了那串布谷鸟的音节纵使清新的春天
披着满身的绿装降临也不算完美无缺
爱四周那么黑暗
耳边只听见惊悸的心声
处于那痛苦的不安之中
我嚷道再说一遍我爱你
谁会嫌星星太多每颗星星都在太空中转动
谁会嫌鲜花太多每朵鲜花都洋溢着春意
说你爱我你爱我一声声敲着银钟
只是要记住还得用灵魂爱我在默默里
念梅真是爱极了这样的诗行。她想,如果将这诗行绣在作品里,让陷入热恋的少年送给情窦初开的少女,她一定会将这绣品珍藏。此时此刻,念梅的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在春来如火般热烈的表达中感受到至为浪漫的爱情,她仿佛受到了春来的感召,正准备回复他三个字,好让这个痴心的男子也得到一点灌溉。可是,准备发送的时候,她心头还是起了疑心——如果真不是他写的,自己不是糗大了么?念梅复制了诗歌的第一句进行搜索,果然搜出来几万条信息——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
念梅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不能自已。笑归笑,心里却产生巨大的落差,如果这诗真的是春来写的,拿给自己的父母看,说不定能打动他们呢——她的父母,就尊重读书人,就喜欢有文化的人呢。
念梅叹了一口气。把手机对话框里的三个字删掉。
她读着那三首诗,复制了后面两首诗的第一行进行搜索,仍然搜索出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念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诗人,也没有读过她的诗,她是谁呢?为什么冬来要复制三首同一个人写的诗?她顺手点进去查看她的简介,被勃朗宁夫人传奇的故事震撼了。最关键的是,勃朗宁夫人就是一个没有得到父亲祝福的人,但她收获了非常美好的爱情和婚姻。看到这里,她彻底了解了春来的用意,更读懂了他的心。
念梅非常激动地翻开春来的微信,在屏幕上敲出来三个字,尚未发送,又收到春来发来的两句诗——
我还没有亲过你,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念梅一边笑他傻,一边搜索,这两句是不是又出自勃朗宁夫人呢?可她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相同的诗句。她盯着屏幕,看着这两句诗,完全地被春来打动了。她明白,即使是最没有文化的人,也会因爱生出最动人的诗行。
念梅对着屏幕郑重地打出几个字:春来,谢谢你。我们尝试一起面对困难吧。
信息发出去不久,春来的电话就来了。
念梅的心砰砰地眺,春来的声音激动又热烈,但他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
“你怎么知道勃朗宁夫人的诗的?”念梅笑着问。
春来问:“你早就知道她了吗?”
念梅看着天花板,笑得灿烂:“哼,那么出名的诗,谁会不知道?”
春来嘿嘿地笑,“我搜抖音搜到的。”
念梅一口气喷出来,大笑着说,“我就猜到你是搜抖音的。”
春来闷着声音笑着,“我明天去找你,你出来一下好吗?”
“明天?明天周四,没有放假啊。”
“放了工不要去食堂,出来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不去。”
“为什么呢?”
“你那么大老远跑过来,吃个饭,晚上又回去吗?”
春来心里甜甜的,听得出念梅还是怕自己太辛苦了,“我住附近啊。”
“周五再回?”
“周五上午我去找找大师兄,下午接你回河源。”
念梅支吾着,春来问:“你是怕叔叔阿姨看到我吗?”
念梅不语。
“我带点东西去,你帮我给他们,但是不要说是我拿的。”
“什么东西?”
“明天你就知道了。”
“你先告诉我。韶关特产?”
春来笑,“不是。韶关特产不是马上暴露了吗?”
“那你要拿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保持神秘。”
“你得告诉我,我怕你捅了马蜂窝……”
春来故意地,“啊,你怎么知道是马蜂窝?”
念梅大跌眼镜,“不会吧,你要送马蜂窝?”
春来哈哈大笑,“不是,送的东西,跟马蜂窝一样,都是补身子的。”
“我爸妈不肯吃补品的,你不要买那些,浪费钱,又达不到效果。”
“噢,那我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了。”
“什么?”
“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你明天记得不要去食堂,我带你出去吃饭。”
“那好吧,最近食堂的饭菜真是太难吃了,越来越难吃。”
“怎么会呢,食堂的饭菜一向很好的啊。”
“以前的煮饭阿叔走了,来了个临时工,买的菜又少又不新鲜,我们现在都宁愿点快餐,或者就辣椒酱吃。”
“山庄出什么事了吗?”
“师父总不在山庄,不知道是不是去跑客户了,总是见不着他。”
“那接单还正常吗?”
“现在做的,都是年中的时候接的单,这个倒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念梅想说,秦之时已经几个月没给他们发工资了,但想到他承诺了下个月就会发,就忍着没说。她也不知道,春来听到她没有收入,没有工作,会不会有什么不满?
“只是什么?”
“没什么了,你早点睡吧。很晚了。”
“嗯,你方便视频吗?”
“不方便。”
“我想看看你。”
“明天就见面了。”
“那你说一句爱我,好不好?”
“也不方便。”
“那你心里说一句。”
“嗯。”
春来听到念梅回应了一个“嗯”,比听到“我爱你”三个字还要满足,还要雀跃。他挂了电话,点开抖音听着视频上的人朗诵《请再说一遍我爱你》,沉浸在那诗歌的情境中,终于美美地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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