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权达变

大年初一，冬来一早被叫起来去烧香祭拜祖先。回到房里，念秋已醒，半躺在床上刷手机。见她愁眉苦脸，冬来问：“怎么了？又看了新闻？”

“嗯。这次真的很严重啊，我们还是不回娘家了吧。”

“好，听你的。”

“可是我妈刚刚让我回去，说不怕，没事，传不到潮州。”

“这还不简单，你就说村里设置了路障，不让人和车出去。”

“真的吗？”

“真的。”

“你怎么知道？”

“刚刚村委发消息了。”

二人正聊着，楼下传来孩子嬉闹的声音，冬来眉头一皱，说：“坏了，不知道谁来串门了。”说罢正欲站起来，念秋拉住他，“你别下去，我怕爸跟你抬杠，他很固执，你没发现吗？”

冬来无奈一笑，“我爸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但他也就嘴上杠杠，杠一下就没事。我去看看是谁，劝他们回家去。”

“不，我不准你去。”

“我会好好说话，不会硬来的。”

“你想，他们如果是邻居，又没有去过樱江，你怕什么呢？大年初一，赶人家走，不吉利，他们不高兴，也会讨厌我们的。你留下来陪我，我感觉有点冷。”

冬来这才注意到她穿着薄薄的睡衣，被子盖到肚皮上，肩膀周围都凉飕飕的。夜里冷，念秋也不让他开暖气，说闷，对孩子不好。冬来立刻打开衣柜门，拿了件棉睡衣，替她套上，“你知道冷，还不穿衣服，真的着凉感冒，发烧，那就麻烦了。现在每一个发烧咳嗽的，都要到特殊诊室去的。”

“哦。”念秋甜甜地一笑，伸出手拢住冬来的脖子，抱住他。实际上她身体里有三把火，哪里会冷，她不过想他留下来陪自己罢了。

“想吃什么早餐？我去做。”

冬来说去做早餐，就还是要下楼去。依他的性格，肯定要让来访的人都回家，念秋便摇摇头，“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冬来放下念秋，坐好，拉着她的手，“是真的着凉了吗？”说罢摸摸她的额头。

念秋摇头，推开冬来的手，“我想吃巧克力，可以吗？”

“空腹吃巧克力？”

“嗯，就想吃甜的。你泡一杯水果麦片给我，再给我拿两个金莎，好不好？”

念秋想着，水果麦片和巧克力都在二楼，要热水，在二楼煮就是了。只要把他留在二楼，就万事大吉。冬来听话照做。看着念秋喝完了麦片，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咬巧克力，他笑问：“好不好吃？”

念秋点点头。

“感觉暖点没有？”

她又点点头。

“那我下去一会儿，马上上来。”

念秋拼命摇头。

冬来笑，“你是故意的？”

念秋点头又摇头。

冬来俯下身去亲念秋。她的嘴甜甜的，苦苦的，全是巧克力的味道。亲完了，舔舔自己的唇，说：“我不是去让他们走，我不管他们，你放心。我去看看，有没有早餐吃，给你拿点儿，我也饿了。”

“那你答应我，千万不能赶人家走哦。”

“好的，周到的陈太太。”冬来调皮地行了个礼，出门下楼去。念秋侧耳倾听，生怕冬来赶客人走。她没听出来什么动静，便就这样等着。这时候，三弟辛富打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念秋告诉辛富暂时不能回去，说村里的道路都设置了路障，人和汽车都不能通过。辛富很不高兴，说很想姐姐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她都连续两年没有回去了。

念秋忽然想起来，有一年她带着两个弟弟去街上大吃大喝。她还答应了他们，以后每年都要带他们去吃喝玩乐……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两年了。她心底的一丝哀愁被辛富挑动了，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她觉得对不起弟弟们，便说道：“三弟，你听姐姐说，姐姐等会给你发个大红包，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不是现在，现在，你要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准去，明白吗？”

“为什么呢？我跟二哥一起去街上逛逛，不可以吗？”

“现在发生了传染病，会人传人的，你不准出去，还要告诉爸爸妈妈和二哥，让他们都不要出去，听见了吗？”

“听见了。可是我们这里怎么没有人传人的传染病呢？”

“现在还没有，就更要做好防护。如果你跑到街上去，接触了从其它地方回来的带着传染病的人，也被传染了，那你们四个人都会被传染上，你说可怕不可怕？”

“可怕。”

“可怕，那就听话，不准出去。姐姐给你发红包。如果你听话，没有出去，过几天，再给你发红包。听见了吗？”

念秋像个老教师，语重心长地重复了好多遍，辛富才怏怏地答应她。挂了电话，念秋又给二弟辛勤和她的父母分别发了微信红包和短信，并把新闻和朋友圈截图都转发给了他们，劝告他们千万不能出去。

念秋爸态度几乎和冬来爸一模一样，几乎异口同声，说相信国家相信党，根本不用怕，就算有，也很快就会解决好。让她想办法回去，念秋只好满口答应。然而，当天晚上，念秋收到了母亲的信息，让她别回去了，他们那儿也封村了。念秋看着母亲发来的信息，心头越发恐惧起来。

第三天，封村的消息铺天盖地，冬来和念秋意识到事态严重，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守着家，祈祷风波尽快过去。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封，就封到了元宵节，非但没有解封的迹象，每天还被各种悲惨的消息打湿双眼。这天，冬来看念秋对着手机，时而哭，时而笑，觉得这不是办法，便要带她出去走走。他们出去走走，也就是在自家门前五十米巷路。走了三遍，念秋便厌倦了，要回去躺着。冬来不让，说她躺着的另一层含义是“刷手机”，再刷下去，她的双眼会近视，对胎儿也不利。念秋没辙，只能任由冬来攥着手，蜗牛一般来回行动。

念秋幽幽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的项目也要黄了。”

“不至于，如果封两个月，那就延后两个月上线，封四个月，就延后四个月上线。我们不等着这个项目吃饭，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我当然是担心的。那些学员，延后四个月上课，早先学的也忘得差不多了，因为这四个月的暂停，也有可能会使得他们后面有别的选择和变动，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念秋说完，冬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道：念秋也跟自己想的一样，本来不想把自己想的告诉她的，如今却是她先将顾虑讲了出来，那么自己也不好再藏着掖着。可是，该怎么破局呢，该怎么引导念秋，减轻她的顾虑，让她往好的方面想呢？

冬来灵光一现，说：“其实我们的课可以继续，用视频会议的方式，或者是直播……”说到这里，像发现了新大陆，两眼放光看着念秋，“对啊，你很擅长直播，我们应该把直播做起来。”

念秋疑惑地问，“直播讲课？可行吗？”

“可行！太可行了！你看，这十来天，我们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就光顾着刷视频了，对不对？”他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兴奋。念秋看着他，被他的情绪感染，扯了扯他的衣角，“别那么大声，吵到别人了。”

冬来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但是，不用你来播，我来播——我来播，你教教我就好。”

念秋点点头，“好，就做直播，你就在直播间讲课，让学员们上线听课，这样一举两得。”

冬来眼前一亮，“那不是一次性就可以有一百多人在直播间，嗯，这值得研究研究。你教教我，怎么做？”

念秋笑说：“我就是一个支架，一部手机，没别的……”说到这里，念秋想起了什么，她直直地看着冬来，冬来看她突然静下来，睁大眼睛问她怎么了。

念秋轻轻地喊：“哥。”

“嗯？”

“你是不是？”

“是什么？”

“是不是做过……”

“做过什么？”

“做过……”

“别吞吞吐吐的，做过什么？直播？”

念秋摇摇头，她笑出声来，猛地抱住冬来，摇着他，嘻嘻地笑起来。

冬来被她摇得莫名其妙，忙问她到底怎么了。

念秋放开他，正经地问：“你是不是做过榜一大哥？”

冬来呆愣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榜一大哥？什么榜一大哥？”

念秋无奈，只好问：“你给谁打过赏，豪掷千金那种。”

冬来恍然大悟，“噢……噢，没有啊，我没有给谁打过赏啊……”

念秋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冬来，冬来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念秋的眼睛。忽然，附近人家燃放烟花，冬来像抓到救兵，指着烟花说：“哇，快看，放烟花了……”

念秋看看冬来看看烟花，点点头，“嗯，嗯……再美的烟花，也比不过那直升机和嘉年华呀！”冬来当时刷的最多的礼物就是直升机和嘉年华，听到这里，他撑不住了，笑得东倒西歪。

“等你直播的时候，我也给你刷嘉年华呀。”念秋说完，冬来接道：“我其实想每一次都给你刷嘉年华的，但看看钱包，又觉得细水长流嘛，万一要刷一两年才肯见我呢？”

“你是不是傻，怎么会相信我会去见你，而且还是因为刷了几个礼物？”

“几个礼物肯定是不行的，刷得多了，你肯定要跳出来找我说道说道，谁知你直接把我拉黑了——天底下有你这么缺心眼儿的主播吗？”

念秋大笑，“我早就知道是你了，你刷的礼物，一半到不了我这里，白白浪费了，你真是傻啊……”

“原来你早就心疼老公的钱呢，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少哭两天……”

念秋瞪着冬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冬来笑眯眯地看着念秋，心里甜得吃了蜜糖一样，“回去吧，马上开始直播。”

“什么工具都没有，怎么播？”

“要什么工具？”

“支架，话筒，照明灯。”

“不用，有手机，有耳机就行了。”

“那样说话的效果不好。”

“先试试吧，要买什么上网买，要装备还不简单。”

“你要不要买多一台手机？两个平台同时做。”

“还可以这样的吗？”

“可以的。”

“还是不要，先做一个平台吧，就你原来那个账号，能找回来吗？”

“能，那就用那个账号做。”

冬来拉着念秋往回走，念秋拉住冬来，问：“马上通知学员？这也太突然了。”

“不是，我先试试怎么播，对着镜头怎么讲课，怎么样让屏幕前的人看清楚。”

“这个我知道，我教你就行了。”

“那回去吧，我试试。能不能人脸不出镜，只是展示刺绣的过程呢？”

“可以的，你害怕出镜吗？”

“不是害怕，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是算了吧，双手出镜，就行了。”

“随你。”

二人回到家里，在二楼书房做了一个临时直播间。念秋事无巨细地教冬来，帮他调整角度，调整画面。一切准备就绪，她坐在他旁边，等着他开始说话。直播间一个人都没有，冬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傻愣愣地笑着看念秋，问她，怎么样才能让直播间热起来。念秋却说，没有人更好，刚好可以锻炼锻炼怎么面对镜头讲课，讲错了可以重来，无数次重来。万一直播间人多了，还不好试错呢。

冬来觉得她说的有理，便按照往日在村委讲课的套路，先自我介绍，接着讲解刺绣史，然后才进入正题，教人怎么欣赏一幅刺绣。讲着讲着，他觉得挺没意思的，问念秋：“怎么好像进来的人挺多，但是没有一个留下来的呢？”

“那都是大海中的鱼，游来游去，就是为了寻找感兴趣的，他对刺绣不感兴趣，自然就不会留下。”

“你是不是早已经习惯了直播间一个人都没有？”冬来忍不住放下耳机，站起来抱抱念秋，“我终于明白你当时有多无助，无奈。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