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初心

冬来抱住念秋，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翻出春来的朋友圈，“你看，他发的照片，这个人，像不像念梅？”

冬来还在翻，电话响起，是春来打来的。

念秋作势要起来，冬来拉住她，让她靠着自己，贴着耳朵听电话。

春来的声音有点低沉，听起来不大爽利。“大师兄，刚刚没听到电话，不好意思。”

“春来，你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不是。”

“噢，声音怎么哑了？”

“没什么，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天气渐渐凉了，你在那边，多注意添衣服。炖点润肺的糖水喝喝。”

“谢谢大师兄。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的，我想在村里搞一个粤绣公益班，缺一个培训导师，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愿不愿意来帮帮忙？可以报销车费，误餐费，还会有安排导师费。”

“大师兄，谢谢你的好意，我最近……可能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等我忙完这一阵，再看看……”

冬来心想，今天怎么了，春来也是吞吞吐吐的。他与秋来春来这两人的沟通，都像是便秘。他听得出来春来的确是状态不佳，便让他好好保重身体，把电话挂了。他看了看念秋，念秋指了指手机，冬来再把朋友圈打开，发现春来那张宣告谈恋爱的朋友圈已经不见了，是删除了，还是隐藏起来了，不得而知。

“我觉得念梅师姐不喜欢春来。”

“的确是。”

“你怎么知道？”

冬来一时语塞，苦笑一声，“我猜的。”

“我在你的眼泪看见了奇怪的东西，是瞒着我什么？”

“如果，念梅喜欢我，你会不会吃醋？”

“当然吃。”

“怎么吃？”

“生气。”

“怎么生气，生我的气，还是念梅的，还是你自己的气？”

见念秋认知地思考，冬来笑了，“有结论吗？”

“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生自己的气？”

“她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喜欢，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是她的错。所以，只能生自己的气啊——哎，你说，念梅师姐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不是，我乱说的。你让我吃了一回春来的醋，我也想让你吃一回念梅的醋。”

念秋翻白眼，倒在冬来臂膀上。

冬来哈哈大笑，“但是你生自己的气，这不对啊。我告诉你最好的办法。”

“你说。什么办法？”

“如果有什么人喜欢我们，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来研究他们啊，一起读他们发的告白信息，一起听他们发的告白语音，一起笑他们。”

念秋哈哈大笑，“这也太变态了吧，你是不是在抖音看的？这不是你的风格。”

冬来点点头，笑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们把敌人研究透了，他们就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如果是念梅师姐真的喜欢你，我可是一点办法没有。她那么优秀，谁不喜欢她啊？”

“优秀的人多了去了，你也很优秀啊。你说一点办法也没有，是不是打心底里不想想办法？”冬来捏捏念秋的脸，念秋笑，“这枪口怎么又对准我了？明明是你长得太好看，把蝴蝶蜜蜂都招来了，我抵抗不住这蜜蜂蝴蝶，怎么还说我织网不力呢？”

冬来皱着眉头听完，“你这语言能力，不读北大中文系真是浪费了。以前语文考多少分？”

念秋骄傲地，“也就百来分。”

“百来几？”

“一般都是一百一十八。”

“总分一百二？”

“嗯。”

“那可真是耽误了。我给你报个网课，你读个大学吧。”

“真的假的？”

“真的，等你生了孩子，就没心思读了。”

“现在我也没有心思。”

“为什么呢？”

“要抵挡蝴蝶和蜜蜂啊。”

冬来大笑，他双手抓抓念秋的咯吱窝，念秋哇哇大笑，拼命求饶。冬来不好太过了，抓了两次便放开她，正经地说：“好了，不闹了，小心孩子。”冷静下来，抱着她，又喃喃自语：“怎么办呢，缺个导师。”

“念梅师姐是个不错的选择。”

冬来不语，心下想，你真是个鬼精灵，我想的都被你识破了。

见冬来不语，念秋追问，“你怎么不问问念梅师姐愿不愿意来呢？她家在河源，离得也不远。”

冬来心里回她一句，不就是怕你不高兴，所以才不问她的吗？嘴里却说：“我猜她还在山庄，不方便。跟秋来一样。”

“那还是我去吧。”

“不，不能让你去，你就在家里待着。我不能再让你那么辛苦。”

“你可能会辛苦这两个字有误解。”

“嗯？”

“站在那里上上课，辛苦个什么呀？我告诉你，实在找不到人，我一定要去。你不知道，从前那些人，劳动到生的那天呢，听我妈说，有人一边干活，一边在地里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那是没办法的情况，你不能拿这种典型来说明，女人就该这么做，就该这么吃苦耐劳——这是不对的。善待孕妇，给孕妇创造更好的条件，让她们更安心生产，这才是正确的，才是应该遵循的宗旨。你嫁给了我，我就要让你舒服，让你无忧无虑，无需奔波，尽我所能地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

“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东西，我是说，我不觉得那样辛苦。反而，可以去上课，可以总结一些经验分享给别人，能够碰撞出一些东西，对我来说，是进步，更是收获，它是愉悦的，并不是辛苦的。”

“等你生了孩子，大把这样的机会。不急于一时。”

念秋知道说不过冬来，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她笑笑，抱着冬来的头，“你说，给我创造更好的条件……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孩子养呢？”

“你不就是一个小孩子吗？没长大的孩子。”

“……”念秋又翻白眼，“我都快当妈啦。”

“当妈你也是我的小孩子，没长大的小孩子。”

念秋顽皮地喊了一句，“爸爸……”

冬来瞪大眼睛看她，应道：“诶。”

念秋大笑，笑累了挣扎着起来，“这样坐着好累，扶我起来……”冬来慢慢地撑起念秋，她刚站稳，冬来的电话又响起，是陈南湘打来的。念秋示意他安静接听电话，关上门下楼去喝水。

念秋轻手轻脚，扶稳楼梯扶手，下到一楼拐角处，听得冬来爸妈正在聊天。冬来妈说：“我想要个孙女，第一胎，孙女好。”

冬来爸说，“孙子孙女都好，我都欢喜。”

“那是，其实，生只狗仔我都钟意，都欢喜……”念秋听得冬来妈的声音扭曲，知道她是回想起发了疯的冬来，心有余悸。念秋也忍不住，眼眶发红，但她想起冬来的告诫，让她务必要高兴，便极力控制着情绪。

“过去了，你不要再往回想了，都过去了……”冬来爸轻声地安慰道。

“幸得老天有眼，老天眷顾，把儿媳妇送回来了，不然，冬仔也撑不了多久的，瘦得皮包骨了……”

“是啊，你不要往回想了，现在两个人都长了点肉，一天比一天好，会越来越好的，不要想太多了……”

“嗯，等BB生下来，我就去妈祖庙还愿，感谢妈祖保佑。”

“我陪你们，到时候带上BB，我们全家一起去。”

念秋听到这里，心底里升腾起温暖的雾气，这股雾气罩着她，熏得她的泪还是滚落了下来。她没敢往前走，慢慢地回到楼梯，一步一步轻轻地上去。冬来正好打完了电话，见念秋两眼蓄泪，他慌了神，问：“怎么了？”

念秋只是轻轻抱紧了冬来，轻轻摇头，轻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和爸妈，谢谢你们。”

冬来猜她是下楼去听了什么，便由着她，抱着她，慢慢安抚着。等她心情平复，他也不问原因，只说自己下去拿水，让她坐坐。

念秋担心冬来打扰了家公家婆聊天，就说自己不渴，倒是想吃水果，让他到二楼客厅水果冰箱拿个苹果给她就好。冬来照做了，念秋趁冬来走开，拿起他的手机，她想发个信息给涛来鹤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帮帮忙。但是，她想着还是冬来自己发信息比较好，就没敢将信息发出去。

冬来拿着削好皮的苹果进来，看到发呆的念秋，问她到底怎么了。念秋勉强地笑了笑，什么都逃不过冬来的眼睛，但是冬来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她太想报答冬来，太想报答这一家人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报答他们，她心里有点急，有点不知所措。当她被爱包围着，她并没有沉浸在爱的包围里，只是想着怎么做，才能配得上这样的包围。

“哥，你不如问问涛来鹤来，看看他们有没有空？”

“他们的技术还可以，但是教课，不定能胜任。”

“没什么难的，师父怎么教，照着教就行了。”

“你一直担心这个吗？这不是大问题，我会解决好的。”

“那什么是大问题，我能帮忙吗？”

“暂时还没有到那个阶段，你别想太多了。”

“我有种感觉，好像是为了我的梦想，让你掉进了一个坑里了。”

冬来笑笑，“傻瓜，我还想说，谢谢你，为我开辟了一条奋斗的路呢。”

“你有没有算过，这条路走下来，要多少钱？”

“没有。我们一起来算算？”

“好。”

冬来让念秋坐在梳妆台前，他拿来纸笔，一项一项写道：

做平台：0元。

绣工工资：0元。

宣传广告：可控，十万。

念秋皱皱眉：“零元，怎么可能？”

“平台的费用，我们省下来了，陈旭阳技术入股。”

“哦，那怎么着也要花点钱的，设备和其它的，不用钱吗？”

“要的，不多吧。他能搞定。”

“广告费十万，好像也不够。”念秋忽然觉得这些数据都是假的，都是冬来写来骗她心安的。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有很深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什么都清楚，但他却选择了义无反顾陪同自己。为了一句口号，为了她的心血来潮，为了她的一腔热血……他根本不计较后果，更不计较中途的艰辛。可是，她真的只是心血来潮吗？

并不是。

虽然她接触粤绣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她是真心喜欢这门艺术的。她能在一针一线的织锦中，获得最原始的愉悦感，获得宁静。如果真能把这个项目做成，那她就是刺绣行业塔尖的人物了，她不是冲站在塔尖的名利——虽然一开始，她的确是有“师父你不信我，我就做给你看”的心理作祟，但是解开心结以后，她想的更多的是让冬来脱离食品行业，做回老本行，这原本也是冬来的专业和兴趣。其次，把项目做成了就能理所应当地弘扬粤绣，弘扬刺绣，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她是冲这些去的。

“秋妹。”

“嗯？”

“我想把项目转给村委，你觉得好不好？”

念秋心想，冬来果然也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块了，困难实在是太大，他们就像两个小孩子，面对一只大鲸，有刀有叉也不知如何下手。

“怎么转？”

“其实，我也意识到我们的力量太小了，要做那么大一个平台，没有钱，光有人，是不够的。如果转给村委，那就好办多了。村委力量大，几百万启动资金，很容易。”

“村委愿意接吗？”

“关键是你愿意让吗？你不是想利用这个平台做点什么吗？”

“我们做这个平台的初衷，是什么呢？你还记得吗？”

“记得。将粤绣发扬光大。”

“转让给村里做，能不能达成这个目的？”

“能，更能。”

“那肯定就可行，我愿意。”

“就是怕陈书记不肯接。”

“噢，你跟他说了？”

“早上跟他提了一下，他当时就是拒绝的。刚刚又打了电话来，说明天带我去钓鱼。”

“钓鱼？”念秋一脸疑惑。

“陈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愿者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说钓鱼，成功的几率大。”

“什么成功的几率？”

“刺绣项目。”

“那就去。跟他一块儿去。”

“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听他的，应该没错。”

“嗯。”

念秋无话。冬来看得出念秋心里有话，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不舍？”

“不舍？没有。是我草率了，哥。”

“别这么说。有机会去盘这么大一个项目，我求之不得呢。人的一辈子，这样的机会，恐怕也没有几回。只是清醒地了解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能承多重量，更有利于项目的推进。”

“好好跟书记谈谈吧，不管怎么样，做成了对谁都有好处。对粤绣更有好处。”

“嗯。你刚刚下楼去，听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没有，爸爸妈妈对我很好，说的都是好听的话。”

“那你怎么哭了？”

“因为他们太好了，我不知道如何回报，眼泪就下来了。”

“傻瓜。他们说了什么？”

“说，就算生只狗仔，都欢喜。”

冬来哈哈大笑。

“嘘，小声点，别吵到他们。”

“听不到的。你怎么回答？”

“我偷听的，没敢再过去，就上来了。”

“现在放心了没有？”

念秋不解，“嗯？”

“放一万个心吧，放一万个心吧，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他们也会跟我一样，愿意承担责任的。”

念秋不语。心潮涌动。冬来亲亲念秋的额头、鼻尖、脸颊。

念秋说：“我遇上了千古难逢的好家婆好家公，他们是顶级善良的人。”

冬来说：“因为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