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之路

念秋划开手机，一点一点教冬来。

“嗯，这个课程还有点多啊，需要点时间消化。”

“嗯，很多人都花钱去买课，其实就是浪费钱，这里什么课都有。你现在不要看了，明天上午起来学习，晚上直播。时间可以播久一点，会越来越好的。”

“原计划明天不用播。”

“明天是不用上课，但最好坚持每天播，播够一个月试试。现在流量大，抓住机会。”

“嗯，有道理。那就上课的时候讲课。不上课的时候我就绣作品。”

“我绣作品也可以，假如你累了的话。”

“不累，我打了鸡血。”

念秋笑道：“你这是有新鲜感，等这股劲儿一过去，你就知道，味同嚼蜡，还特别费嗓。”

冬来看了看念秋，她的表情既有成熟的看淡也有俏皮的可爱，“你在这方面，完成可以当我的老师。但我相信我可以克服困难，像你说的，横竖都要绣作品，有人看着绣和没人看着绣，实际上并没有不同。是自己心态的问题，我调整调整心态，争取做到平常心对待。”

念秋呵呵一笑，“你要把直播做成生活的一部分吗？”

“可以的。你觉得呢？”

“嗯。看看吧，希望（YQ）特殊可以尽快过去。这日子实在是太闷了。”

冬来不语。他们都是幸存者，不能抱怨，更不能消极。那些掉落到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尚且要乐观面对，更何况是他们呢？不给添乱，想尽办法活着且活好，就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元宵节一过，新的一年就开始了。妹妹冬颐不得返校，在家里上网课。家里的腊味店没有开门，每日通过手机接单，虽不比从前，生意也还过得去。他们藏在这个小村庄里，虽没有大富大贵，相比之下，却也算得上是神仙般的日子了，怎么还能抱怨太闷或者无聊呢？

冬来安慰念秋，“我们挺好的，挺幸运的。这两天还赚了一点粉丝。如果坚持播，账号能有十万粉丝，那就更好了。我是这样想的，无论事情坏到什么程度，只要活着，就有转机。另外，我还有一种感觉，危机就是另一个提醒，提醒我们，不是只有一种方式，还有很多方式等着我们挖掘，等着我们发现，等着我们选择。我跟你说，我死过一次了——不止一次。在你失踪了的那些夜晚，每一天，我在黑夜里死去，又在黎明前活过来。支撑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你可能还活着。你活着，在我不知道的角落，你需要我，很需要我。”

冬来尚未说完，念秋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抱着这个憨直的男人，十分抱歉地说，“我不是抱怨，我再也不会说这些话了。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没有什么闷不闷的，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傻瓜，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开解开解你，不要被外部的环境束缚了自己。如果我们朝前看，向好的方面想，我们整个人的状态就会不一样。我只是担心你觉得很闷，很郁闷，心情不好，把身体闷坏了。”

念秋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其实现在的我，就是最幸福的了。我明白，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日子，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就是现在，就是此刻。”

“对。你这感悟很深刻。真正的生活，就是眼下的这三言两语，眼下的一碗饭一盘菜。思想和语言，都想着好的，吃饭和睡觉，都想着香的，就是真正活着。”

念秋细细地品味着冬来的话，他的感悟总是比自己的感悟高一个层次，比自己高一个境界。她隐隐觉得，冬来的潜力是巨大的，并没有被激发出来。那要怎么做，才能将他的潜力激发出来呢？激发出来以后，会向世界展示一个怎样的冬来呢？

“在想什么呢？”

“哥……”

“嗯？”

“你把你的课件整理好，配上说明文字了吗？”

“配上了。”

“配得够美吗？”

“美？”

“嗯。”

“你不是看过吗？”

念秋一笑，“我忘记了。”

“应该算不得美，就是说明性的文字。”

“重写，把它变美。”

“怎么变？”

“用唐诗宋词的方式来解说。”

“这太难了。”

“十年，能不能做好这件事？”

“那用不着十年。你先告诉我，你要我干嘛？”

“你要成为名家，光会绣，光会讲课，不够。还要会写，还要写得美，教材像唐诗宋词一样美，那就是真正的名家。”

冬来干笑两声，“你真觉得我会成为名家？”

“一定会。而且，你别无选择。”

“为什么？”

“籍籍无名的，都会被淘汰。你看，现在有多少无名的绣娘绣工能接到订单？有多少人接不到订单，转行？要想永远屹立不倒，就要挤进金字塔前三。这条路是很艰辛，除非你不喜欢，要换一条路。你喜欢吗？”

“喜欢的。”

“为什么喜欢呢？”

“不知道，就是挺喜欢的。”

“愿意这辈子就做这件事，心无旁骛，不再想别的了吗？”

“愿意的。”

“你这个‘的’字，似乎不够坚定。”

“愿意。”

“你不想干点别的？”

冬来想了想，摇头，“能干点什么呢？”

“老板，中医，或者别的。”

冬来摇头，“你说，现在没有多少绣娘能接到订单了。那天去拜访张潇茗老师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最后说服了他，让他加入到我们的教学队伍来。你今天又这样说，让我有点迷茫……”

“怕我们带出来的绣娘接不到活，是不是？”

“的确机器取代了人力，这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们更不能任由机器取代人力。我让你变成前三，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你要扎根下去，扎到底，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样，你才有能力庇佑我们带出来的绣娘绣工，如果没有一个领头羊，这行就真的渐渐没落了，最后濒危，最后灭绝。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不是？”

“灭绝肯定是不会的。至少还有一个小市场对刺绣有需求。”

“那就更是了，所以你迷茫什么呢？把这个市场服务好，我们这帮人就够了嘛。服务了二三十年，形成了本地的文化特色，如果像陈书记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刺绣再一次崛起，那我们这个村就牛了，是不是？如果三十年，越来越没落，刺绣变成古董，那我们也很值钱，怎么做，都不亏。”

冬来笑，摸摸念秋的脸，“你这个小脑袋想得还挺多，不像傻三年的。”

念秋也笑，“所以你要不要听我的，把课件写好，把课讲好，十年八年后，出一本专著，成为这行顶尖的专家？”

“必须听你的。听老婆的话，能发家致富，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名言。”

“那你真听我的，把唐诗宋词，还有唐诗宋词的点评文章拿来读，一天读两篇，积累两年，再开始写。”

“半年就行了，你说的我上大学的时候都读了。”

“全读了吗？”

“那两本都读了。”

“背了吗？”

“那没有。”

“那还得重来，读加背，特别是好的，更要背。”

冬来笑问：“你从哪里听来的理论？”

念秋笑答：“我的语文老师。”

两个人哈哈大笑。忽然听得外面有哭闹声，忙推开门听，是冬颐在讲电话，她的声音已接近崩溃。

冬来让念秋在房间里待着，他自己跑上三楼看冬颐。他没有贸然敲门，只是站在门口屏声静气听。这时候，冬来爸妈在一楼也听到了声响，冬来妈大声问：“谁啊，怎么了？”

念秋赶紧打开门站在楼梯口嘘声，小声地说：“妈，冬颐可能有点什么事没处理好，你们不要出声，冬来已经在上面了。”

冬来爸妈闻声跑上来，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念秋站在楼梯口拦住他们，让他们不要着急，说上去不但于事无补，还有可能让冬颐下不来台。她说即使有什么事，相信冬来也能帮她处理好。二老紧锁着眉头，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处，既不上去，也不下去，三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骗子”“渣男”“无耻”这些词从冬颐的房门缝隙漫出来，冬来皱了眉头。他轻手轻脚地下楼来，让父母先回房，说不是什么大事，跟同学闹别扭，睡一觉就好了。冬来妈不信：“她从来都不会跟人家闹别扭的，怎么会这样？”

冬来扶着她的肩膀，“哎，总是会有突发的状况的嘛，脾气再好的人也有着急的时候不是？你们在这里，她压力很大。念秋很会哄人的，我让念秋去跟她聊聊，聊开了就好了。”

“不能让念秋去，万一弄伤了念秋呢？还是我去吧。”

“不会的，妈，冬颐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她宁愿委屈，也不会伤着念秋的。你去，不合适。她们是同龄人，沟通起来更方便。”

冬来爸说：“下去吧，小孩子的事情，过两天就好了。”

冬来妈看了看冬来爸，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又闭上，不情不愿地竖起耳朵跟着他下楼去了。

关上房门，念秋小声地问冬来听到了什么。冬来把听来的词都告诉了念秋，念秋说：“如果真是感情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没什么经验啊。”

冬来却说：“保持两个基本点，通杀。”

“什么基本点？”

“第一点，让她知道，好男人多的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第二点，早点识破，比结婚以后识破，幸运得多了。及时止损，才是精英女子的正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冬颐好歹是个大学生，她能不懂这些道理？她比我还大两岁呢，我去劝，不觉得搞笑吗？我口才也没有她好。”

冬来觉得念秋说的有道理，可怎么办呢？总不能袖手旁观，什么都不管吧？

念秋见冬来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让冬来咋舌的话：“最适合安慰她的，其实是你。你就上去告诉她一句，谁敢欺负她，哥帮你揍死他。看看她怎么回答你，你就知道了。”

冬来吓了一跳，做了个不敢相信的表情。

念秋说：“我让你说说而已，不是真的打人。”

“我不是怕真的打人，关键是有必要去打这种渣男吗？万一她后面又遇到渣男，我岂不是要一次次地用武力解决问题？”

“不是，你个呆瓜呀！”

冬来笑着连嗯了两次，“说说而已，就能有作用？”

“对啊，你说说而已。一来呢，是让冬颐觉得自己有人撑腰，有了后盾，就不怕渣男，也不怕分手。二来呢，你说了揍人以后，看看冬颐怎么回答，如果她让你去揍，你就趁机教育她，不值得。如果她不让你去，你就要明白，她心里还是喜欢那个人。那就要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行了。”

冬来不住地点头，“秋妹啊，我发现你想事情比我想得透彻多了，而且，快准狠。”

“我不过是站在女孩子的角度想问题罢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上去，问问她。”

“你教教我，怎么问。”

“谁敢欺负我妹？他不要命了？把电话给我，我约他出来，揍他一顿。类似这样的话，你能说得多狠，就往狠里说。”

冬来学了两句，对着镜子说了几遍，才上楼去。他敲了门，冬颐根本不肯开门，隔着墙问他干什么。念秋站在楼梯口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说，他声音发硬地说了几句，谁敢欺负我妹，是不是找死之类的话。冬颐没有了哭声，只说没事了自己要睡了。冬来让她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第二天再说，万事有哥在呢，哥会替着出气。

只听得冬颐闷闷地嗯了一声，冬来便带着念秋下楼去了。

关上房门，念秋问他：“你怎么不按台词讲？”

“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就乱说一通了。”

“倒是说得挺有气势的，看样子，冬颐是接收到了。”

“是吗？”

“嗯。明天你们不要主动问她什么问题了，我找机会再跟她聊聊吧。”

“你不是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