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郁闷地对着她的背影说了声谢谢,转过身来。产房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一个文件夹喊他:“辛昭娣家属……”
“在,在在……”冬来快步跑过去,“我在这儿,怎么了?”
“你是辛昭娣的家属,是吗?”
“是。”
“她要求打无痛分娩,你同意吗?”
“同意。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买了有红牛吗?”
“有,在这里。”冬来从椅子上的包里掏出来两罐红牛,递给护士。
“好,这个给她补充一点能量。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生出来,她痛得晕过去两次。”
听到这里,冬来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现在,打无痛分娩试试,她能顶得住痛,就应该可以生出来的。”
“如果打了也生不出来呢?”
“那就要顺转剖,遭两道罪。”
冬来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那护士指着那张麻醉须知,一一念给他听,冬来听了那些可怕的条款以后,更加害怕了。
“你签个字吧,在这里签。”
他拿着护士递过来的笔,迟迟下不去手。
“快签吧,还要安排麻醉师的。早点签,对你老婆也好。”
“是打了就能生出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护士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等了一会儿,她说:“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我刚刚都一条一条给你读了。我不可能承诺你没有危险,你同意打,就签名。我们都希望一切顺利。”
冬来顿时觉得那支笔有千斤重,他一笔一笔地画出了自己的名字,把它郑重地交给护士,说道:“拜托你们了,医生,护士……求求你们……”他话还没有说完,护士转身就走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冬来的泪,几乎同时掉落下来。
人生大事,生老病死。“生”,是头一件。这几十个小时的煎熬,让冬来对生命有了新的认知。他根本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任何人也不是。生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化为乌有,甚至可能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他原来还以为自己能掌握眼前的这一分一秒,此刻才知道是自己轻浮了。
时间滴滴答答又过去了两个小时,冬来仍然没有等来念秋顺利生产的消息。他趴在大门处听,蹲在大门处等,躺在长椅上傻看……终于等来了护士的顺转剖通知书。
“为什么呢?”
“生不出来。你老婆太娇气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现在胎位又发生了一点变化,只能剖了。再不剖,孩子也会有危险了。”
冬来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会有什么危险?”
“这个说不定啊。一般来说,剖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特殊情况呢?”
护士看了他一眼,“你同意剖吗,赶紧签吧。”
“同意。”
“那就赶紧吧。”
他颤巍巍地握住笔,再一次画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护士接过文件夹,打开门,产房里传来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冬来猛地推开大门,他看见念秋瘫倒在产床,两个护士围着她,一个低下头忙着,一个正抱着孩子啧啧称奇:“终于生出来啦!”
冬来想跑进去,护士拦住他,“你不能进来。”
“生了吗,生了是吗?”冬来连同声音被堵在门外,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喜极而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出来报喜:“辛昭娣家属,生了,女儿。”
冬来站起来,探着头问:“我老婆呢,还不能出来吗?”
“产妇还要观察两个小时。但是孩子马上就可以抱出来了,你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婴儿被小推车推出来。冬来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儿,心一下就化掉了。她的眉眼,她的唇形,她的耳廓,她的指尖……每一处,都是冬来无比熟稔的。这就是一个小号的念秋啊,冬来心里喊道。他俯下身去,近距离地看着她,听她发出嘤嘤的声音,小手胡乱抓着,透明的指甲长长的,让人恨不得将她抱在掌心,与她互动。
“宝宝爸爸,你不要靠得太近了。你跟着车来,还是你来推车?”护士提醒冬来。他忙小声地说,“我来推。”他接过车,慢慢地推着,“她怎么不哭呢?”
“呵呵,不饿就不哭呗,饿了才哭。”
“噢……”
“我老婆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还要观察呀,观察结束才可以出来。”
“观察什么?”
“诶,你们血型不一样啊,怎么回事?”那护士翻看着资料,问冬来。冬来早跟产检医生解释过一次,这一次更从容了,“护士小姐,我希望你帮我保密,也不要在我太太面前再提起这个问题。因为那对于她来说,是噩梦,我不希望她重复做这个噩梦。当时,我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家里进了歹徒,后来她就怀孕了。歹徒坐牢了。我们发现她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很大了,我们决定留下她。从那时候起,她除了血型跟我不一样,其它的任何传承都来源于我。我每天跟她说话,给她讲故事,我早已经将她融入到我的生命里,她早已经是我精神上的亲骨肉了。”
护士看着冬来,惊讶地说不出话。她将敬佩的目光投射在冬来身上,看了看他的身,又看了看他的眼,重重地点点头。她瞥了一眼婴儿的手牌,忽然就明白了“陈爱辛”三个字的含义。她的眼睛慢慢地涌出晶莹的泪,但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到了病房,这名深受感动的护士事无巨细地耐心教冬来,让这个新任父亲半小时内就学会了如何专业照料一个新生儿。冬来对她深深地鞠躬,道谢。护士亮了亮自己的胸牌,告诉他有任何事情随时都可以找她。冬来再次道谢,护士摇了摇头,对冬来竖起大拇指,“你是千古第一好人,爱辛爸爸。”冬来的脸“噌”一下红了,他的眼里也有晶莹的光在闪烁。
“我太太能出来了吗?我好想见她。”
护士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你不要急,每个产妇都要在里面观察两小时的,这也是为了她好。如果万一……”她话锋一转,“总之,就是为了她更安全。在里面有人看着,有什么情况都能立刻处理。”
“噢,我明白了。谢谢你啊,我能到产房门口去等吗?”
“不用。等会儿会有护士推她过来的。”
“可是我还是想在那里等。”
“那这个小宝贝呢?”
“我带着去。”
“你这样,还有七八分钟的时候,你过去等着。我替你看一小会儿小宝贝。”
“好,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不要谢了,你都说了无数遍了。”护士笑笑,转身出门去。冬来也笑笑,三天了,他还未敢松一口气。他的身体是倦乏的,精神上却仍高度紧张着。他擦了擦手,把婴儿床推到床边,坐下来,让爱辛握住自己的手,逗她说话。
“爱辛小宝贝,你第一个见的人是谁?是妈妈吗?你见到妈妈了吗?”小爱辛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冬来附会地说,“噢,你是见到了妈妈是吗?妈妈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很累?”小爱辛又嗯哦两声,冬来更来劲儿了,“哎呀,都是你这个小顽皮,一直不肯出来啊。让妈妈那么辛苦,我听人家说,在妈妈肚子里不听话的孩子,长大后是会很乖的。你肯定是个乖宝宝了,是不是?”
……
冬来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要打电话发信息报喜。直到他的手机振铃震动,他看了一眼手机,才惊觉忘了通知家人。他拿起电话,还没有说出口,他的母亲就噼里啪啦一通说,让他到门口拿饭拿鸡汤。
“妈,秋妹还不能吃东西呢。”
“吃不下,汤也要喝点啊……”
“汤也不能喝……医生说暂时还不能喝……”
“为什么汤都不能喝?不喝有力气生孩子吗?”
两个人说了三四句,冬来笑了笑说,“我以为你知道已经生了,这么准时,这个时候送饭。”
“啊?生了吗?已经生了吗?秋妹没事吧?顺不顺利?是不是顺产啊?……”
“是,生了。秋妹还没有出来,还要观察。”
“为什么还要观察啊?”这回轮到冬来慢慢地向母亲解释,到最后,母亲才想起来问,“是孙女,还是孙子啊?”
“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冬来嘻嘻哈哈地笑着。
“快告诉我,不要没个正经。”
“是个小公主。”
“噢噢,小公主好,小公主好,第一个胎是个小公主会照顾弟弟啊……”
“妈。”冬来突然正色道。
“嗯?”
“如果,我不想让秋妹再生了,你会不会生气?”
“为什么不让她再生?”
“太痛苦了,我不想再来一次。”
“谁生孩子都是痛苦的,你尊重秋妹咯。她想生就生,她不想生就不生了。我反正做了奶奶了,管不了你们那么多。”
“妈,你真好。”
“你好好照顾好BB啊,照顾好秋妹。如果忙不过来,就请个护工。哎呀,赶紧出院比较好,在家里我来照顾。”
“嗯。”
“你打电话给秋妹爸妈报喜没有啊?”
“还没有?”
“赶紧打吧。”
“我等秋妹出来再打。”
“哦。你不要出来了,我拜托个护士帮我把饭送进去给你。可能要等一下,我在这里守着,看看能不能碰到护士。”
“好,或者我叫个护工下去拿。”
“不用啦,你就等着吧,这点小事妈还是可以搞定的。”
“嗯。”
“你照顾好秋妹,照顾好BB,快点出院……”冬来看了看手机,听不清母亲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开始数着时间,等着念秋出来。
还剩下十五分钟的时候,冬来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等念秋,但他还是熬到了最后十分钟。他喊来护士,讪讪地说自己想去门边等着,怕提前出来看不到他。护士理解地笑笑,“一般也是会提前几分钟的,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小宝宝。”
“谢谢,她刚喝了一点点奶。我刚换的尿布,辛苦您了,谢谢!”
“好,快去吧。”
冬来像脱了镣铐,一阵风似地飞走了,他刚冲到产房门口,念秋就被推出来了。念秋闭着眼睛,像睡着了,面容憔悴而苍白。冬来的心一瞬间软成了烂泥,趴在血肉里,沾染了全身的血脉。泪水堵住了他的眼眶,他旁若无人,任由泪水蹦涌而出。他的双腿颤抖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根本没有听见护士说了些什么。他仿佛隐隐约约地听得了几个关键词“良好”“喝水”“东西”,才猛地醒了醒,问道:“啊?护士,我太太怎么样了?”
“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情况良好,她可能是太累了让她睡一会儿。等醒来可以喂点葡萄糖水,先不要吃其它东西。等医生看过了说可以吃东西了,给她喝点粥或者汤就行了。”
“哦哦哦,好的好的。她没什么不舒服吧?”
“其它暂时没什么。”
“好的好的。”
“这是消炎的药,你每天要给她消炎,注意不要碰到生水。”
“哪里消炎?”
“你说哪里?”护士反问冬来,冬来傻傻的站着,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有懂,“为什么要消炎呢?”
护士白了她一眼,“生孩子,肯定有伤口,有伤口就要消炎啊。”
“伤口?那我刚刚问你有没有不舒服,你说没有……”
护士被冬来噎得说不出话,她看着冬来,像看着一个怪物。
“那伤得严重吗?”
护士不理他,转身想走。
“护士,护士小姐!”冬来追上去,那人不耐烦地说,“我也不知道严不严重,反正医生交代了你每天要给她消炎,用这个药消炎就行了。然后一日三餐都要喝这个排恶露的颗粒。如果你还不懂,就去问医生。”说完转身关门,留下一脸茫然的冬来。
他拿起排恶露颗粒,见上面写明白了注意事项和用药明细,便放下了心。他蹲下来,握住念秋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喃喃地说道:“秋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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