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铺在万绿湖湖面上,山峦、树木、游人也染成了金色,湖天一色,金光粼粼。
这是周六的傍晚,游人很多。春来和念梅游走在人群之中,漫无目的散步。
春来几次想拉住念梅的手,都被念梅巧妙地躲开了。熟人太多,她不想惹人注意。上一次,春来到万绿湖来,还是她的小师弟,而今,他却变换了身份,这个身份,念梅还没有做好接纳的心理准备。
虽然春来知道念梅有许多顾虑,他心底仍然是欢喜的。只要念梅答应给自己一个机会,尝试和自己交往一段时间,他便有信心经营好这段关系——在他看来,婚姻不是爱情的归属,爱情也不是婚姻的前奏,他认为婚姻就应该是衡量利弊后抉择的果实。他和要成为他的另一半的那个人,都要遵守约定,守护好这枚果实。他不会为她以外的任何女人动心,她也不会为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生情。这是对家庭最好的守护,也是对自己身体最大程度的爱护。他选择念梅,不但可以实现一个守护一个爱护,还可以实现二人事业上的“交互”——他们都是粤绣传人,他们都对经营民宿有着情结,这样的结合,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念梅见春来不语,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春来说:“明天送你回山庄,我就回去。”
念梅摇了摇头,说:“你这样来回奔波太辛苦了,我自己坐车去就可以了。你直接从这里回去吧。”
春来笑着摇头,说:“一点都不辛苦,只要有你在身边,开三天三夜,我也不会累。”
念梅对这样的情话招架不住,她只好低下头笑着,沉默着。
春来乘胜,说:“你不知道,你在副驾驶坐着,就像车多了一箱油……”
念梅心想,这是什么比喻,这比喻真不美。但仍是低着头笑着,听着他说。
“今天,你要带我去哪里吃饭?不如,我们出市区去,不在这里吃,好不好?”
念梅抬头,问他:“你想吃点什么呢?”
“烛光晚餐,有没有?”
念梅笑出声来,摇摇头。
“没有吗?”
“也许有的,但我不知道哪里有。不要这么刻意。”
“这不是刻意,这是生活的仪式感,换了别人,这仪式感没意思,是跟你一起,才有意思。”
念梅鼓起勇气,说:“春来,其实……”
就这一瞬间,春来猜到念梅要说什么。他非常紧张,心脏怦怦跳到嗓子眼,急忙地拦住她,说:“不,我不想听其实。我明明在你的眼里看到了幸福的感觉,只是你自己还没有体会到,你打心底里觉得我也是很可爱的,可以爱的,是不是?”
念梅第一次不敢看春来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两团火,耀得人眼睛疼。她细细地品着春来的话,心里非常地纠结。她像是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却看不见指引牌,向左还是向右,向前还是掉头,她一筹莫展,不知所措。
春来急了,他拉住念梅的手,念梅习惯地挣脱了,同时脱口而出:“春来,你听我说!”
春来愣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念梅的口气软下来,说:“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另外……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我真的决定和你在一起,那就是一辈子都在一起,因为假如我认定了这个人,就会永远地认定,不会再在所谓的爱情、感情上浪费任何时间去伤心,伤身……”
“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样一样的,念梅……”春来的眼眶里涌出来泪,他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又说道:“你的想法跟我是一样一样的……”
念梅看着春来,看着含着泪颤抖着的春来,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松动了,她感到自己对春来的确是有点残忍,有点冷酷。她也感觉自己败下阵来,她的防线,她的犹豫,她的迷茫,在春来含着泪颤抖着的这一刻通通缴械投降。那条十字路口仿佛忽然出现了指示牌,那指示牌上写着字,让她勇敢地向前走,向前走,向着春来的方向前进。
念梅掏出包里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春来。春来接住纸巾,同时握住了念梅的手,死死地握着,不愿松开。
念梅只好就着他的力道,吃力地将手移动到他的面前,尚未触及,春来的泪就猛地砸下来,刚好砸在念梅的手指上。
泪水四溅,念梅知道,她是真的伤了春来。
她同时还想到,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什么才是爱情呢?她知道,他对自己真的有爱情,那不就够了吗?那么自己对他呢?对他有没有爱情?现在可能是没有的,以后是不是可以培养呢?
“对不起,春来。”念梅话音未落,春来哭出声来,他以为念梅还要讲更令他崩溃的话。念梅被吓了一跳,忙安慰他说:“你别哭,别哭好不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春来从地狱回到人间,从人间又蹦到天堂,他不相信地看着念梅,嘴角抽搐着,又笑又哭,问道:“真的吗,真的吗?”他不等念梅说什么,迫不及待地将她拥紧,念梅拼命地挣脱,告诉他这里太多熟人了,他也不放开。
金色的太阳落下去,星星升上来,点亮了整个湖面。
念梅终究还是挣脱了春来。
借着路灯,她看见春来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一下子又觉得好笑。一个男子汉,怎么那么容易哭鼻子?念梅真希望春来是铁一样的汉子,他越哭,她心里越犹豫。如果他像昨天在车上那样,霸道一点,坚定一点,她或许会更欢喜。但偏偏他却跟个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的——如果以后相处起来,凡事都要她一个女人家抓主意,遇到困难便哭哭啼啼逃避撒娇,谁来支撑一个家呢?
“春来,你是独生子女吗?”
“不是,我有个姐姐。”
“怪不得。”
春来被问得没头没尾,便问:“怎么了呢?”
“没什么。”念梅摇摇头,示意春来继续往前走。
“我有一个姐姐,大了好多岁,她已经嫁人了。我爸我妈对我控制得比较严,我去玉汝于成,也是他们让去的。我不同意,他们就逼我去,当时。”
“怎么逼?”
“嗯……也没有怎么逼,就是不读书就必须要找一样工作,必须每个月要挣多少钱,不然就不让我回家,说不让我回家啃老。”
念梅问:“那,你在家里,也是爱哭鼻子吗?”
春来摇头,猛地,他回过来看念梅,理解念梅话里的意思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不是随便哭的,我只是太在乎你了……如果你错过了,你就错过了一个很爱……很爱你的人,爱到……可以不顾自己的形象,可以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痛哭流涕的……”
念梅心里有所触动,她不发一言,继续走着。春来继续说:“如果你连这都不理解,看不清,那就……那就太粗心了。或者说,因为你没有爱我,所以你感受不到,其实那不是眼泪,那就是我对你的爱……”
听到这里,念梅停下来,她看着地面,在心里承认……她的确是被春来剖析得很准。如果对他有爱,那当然是怜惜他的眼泪,他会爱他的千百种模样,管他是铁一样硬,还是鼻涕一样软……
念梅问了一句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那如果我不爱你,却答应跟你在一起,你不觉得吃亏吗?”
“不,你答应了,就肯定是有一点点爱,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加深这份爱。”
“我以前总觉得网文太浮夸,今天跟你聊了这么爱啊情的,觉得他们写的都太小儿科了,他们算克制的。”
这话题转得太突然,春来不知道怎么接。
念梅笑了一下:“你让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偶像剧,但我们俩儿都没有偶像的实力啊。”
“我老了,也会对你这样张口就来,我对你才说得出来这些话,对其她人,说不出来……”
“真的吗?”
“真的。我试过,看着另外一个人,样子长得也不赖,但是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春来愕然,他站定了,抓住念梅的臂膀,说:“有很多想法。特别是睡觉前,想的全是你。想牵你的手,想……想……”
“好好,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害羞了吗?”
念梅别过脸,春来低下头转向念梅,看着她的眼睛,硬是要说:“我想牵你的手,想做你的男朋友,想跟你结婚,生一堆猴子……”
念梅忍不住笑了。制止道:“我都知道了,不要再说了,说多了就不灵了。”
“说多了才灵呢……噢,你是希望,你是希望……”春来突然跳起来,吓得念梅一激灵。春来旁若无人,喔喔地叫着,念梅也看着春来,察觉到他眼角流露出一种不知名的光,在这瞬间,她竟有怦然心动的感动。
念梅看着春来问,“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
“我们为了什么?”
“你为了什么?”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因为我想让你嫁给我,跟我结婚。”
“结了婚以后呢?”
“过我们的小日子啊,生孩子,传宗接代。”
“如果我不生呢?”
“不生就不生。”
“那为了什么呢?”
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春来想,他不能再这么随意地回答念梅的问题,他牵着念梅的手,抬头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旁边的大树。像是回答念梅,更像是剖析自己:“我本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我早打定了主意,不求名利,甚至不求世俗的成功。我的极限就是组建一个家庭,把小日子过好。”
他看了看念梅,念梅若有所思,并未言语,他便等着。
念梅咀嚼着春来的话,一屋,两人,三餐,四季……这简单的八个字,应该是春来在抖音看来的,也是当下许多年轻人共同的心声,包括她。她这样想,并不是躺平,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生存的压力那么大,“一屋”已经把人压垮了,何况还要“两人”。“两人”结合后,隐藏在“两人”后面的老人与孩子,将衍生出生活的“无限头绪”,悠哉的“一日三餐”又谈何容易?春来这样回答,倒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处。但是,念梅仍多问了一句:“不去做其它的追求了吗?”
“不去。”
“这么笃定?”
“嗯。”
“为什么呢?”
“人的精力和创造力都是有限的。光是花这一辈子来爱你,对你好,维护家庭,对老人孩子好,就够花光我的精力了。做个出类拔萃的人,几乎都是要舍弃家庭的,我不愿意为了虚名,或者是说,为了所谓的伟大舍弃眼下的生活。在我看来,什么文明,什么推动文明的力量,都是一文不值的。人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个导弹击中,回到黑暗,从零开始。什么高科技,什么黑科技,什么新文明,什么新创造,在我眼里,都不及远离城市的山村老屋一盏灯,一桌子健康的人美美地吃上一顿饭幸福。但是……但是……”春来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你要追求什么伟大的创造,我能力范围内,能够帮助你,或者跟着你的,我都会选择跟你站在同一个地方。因为我的一屋,是有你在的一屋。我的一屋,是随着你动而动的。你在哪里,我的屋就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念梅大为感动。
“你呢?”春来问道。
“我?”
“嗯,你要怎样的生活?”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念梅郑重地重复着这些字眼,春来听得热血沸腾。
“那假如你要嫁人,你想要嫁怎样的人?”
念梅想起陈冬来。
春来看着念梅,念梅躲开他的眼睛,看着脚下的路,说:“有责任心的,始终如一的。”
春来说:“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有责任心的,始终如一的。”
念梅笑笑。
春来急了:“你不相信我吗?”
念梅点点头,“相信。”
春来受到极大的鼓舞,越发地高兴,握住念梅的手,越握越紧,越握越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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