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灯会,是玉汝于成山庄每年必须举办的“庆新春·闹元宵”活动。这一天,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午便开始放鞭炮打烟花,绣工和学徒们争相“逗利是”发红包。到晚上六点围桌开年饭,席开十围,以十人为一组,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件美食,分别是盆菜、汤圆、糖饼、水果、甜酒等。百人队伍,穿过挂满刺绣灯笼的走廊,游到山庄内庭花园中央,一一摆好坐好,秦之时一声号令,开饭鞭炮声响,奏乐开席,热烈至极。
照例,秦之时开席发言。待说完老一套的新年贺词,秦之时举起酒杯恭祝大家新春快乐、新春进步、收入翻番,众人也纷纷站起来举杯应和,新年吉祥等贺词不绝于耳。
秦之时喝了汤,才吃了两口饭,徒弟们挨个拿着酒杯来敬他和师母。每接一次敬酒,秦之时就让他的太太葛芬芳给来者发个大红包。葛芬芳近五十岁,保养得好,皮肤白皙,观之可亲,像三四十岁的。她不好拦着秦之时喝酒,在他接了两围人数的敬酒后,悄悄将醒酒器的酒换成红茶,这才使得秦之时接敬百杯而不倒。夫妻二人默契应变、心照不宣,给秦之时留下了“千杯不倒”的美名。
第二天,秦之时马不停蹄带着徒弟十来人前往广州博物馆观展。恰逢新春佳节,广州市博物馆推出春节主题展会。其中,粤绣展览馆向十几位粤绣名家借来绝世珍藏品一批,引得广州市内外游客为一睹芳容,将博物馆围得水泄不通。元宵节后,百业复工,人流渐渐散去,正是最佳观展时机。秦之时一行到达展览馆时,游客并不算多,他兴致勃勃,充当讲解员,逐一讲解,竟引得队伍多了十几人,一路跟着他,听他细细介绍。
他先按照时间顺序,向徒弟们介绍一遍粤绣的起源、发展、壮大和现状,如数家珍:“粤绣起源于唐代,是广绣(广州刺绣)和潮绣(潮州刺绣)的总称。广绣指的是广州、佛山、南海、番禺、顺德、东莞、宝安、香山、台山等地的刺绣,也就是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民间刺绣工艺的总称。潮绣发源并流行于今潮汕地区。广绣与潮绣合称粤绣,是中国四大名绣之一。”
秦之时指着一幅古代女子画像说:“这位,就是传说中粤绣仙姑,卢眉娘。相传,她是原南海人——当时的南海是现如今的番禺,冬来老家”。秦之时望了望冬来,冬来笑着点了点头,他早有耳闻,但仍露出神往的表情。“但实际上,粤绣在她更早前就已经闻名于世了。据记载,唐玄宗时期,岭南节度使张久皋进献精品刺绣给杨贵妃而获加官三品。可想而知,这个粤绣的分量。卢仙姑获嘉奖还是后来的事,后来是唐玄宗的曾孙子唐顺宗为她颁发嘉奖。她手法细腻,在一张仅有零点三米的绢布上绣字,将《法华经》七卷,每个字不超过粟粒大小,品题、章句全部绣齐,令人拍案叫绝。”
“她还绣有三点三米阔的飞仙盖,上面绣有山水、神仙、玉女,执幢、捧节童子亦不少于千数。因绣法精到,美名远扬,得到唐顺宗嘉奖。——能够得到皇帝的嘉奖,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份荣誉,在当时,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简直比登天还难。你们要以此为榜样,争取绣出飞向世界的名品,被国家领导人看见。如能得到他们的喜爱,他们会买了你的作品作为外交国礼送给外国首脑,那你就不得了了,真是大师级别的了。”
念秋虔诚地望着卢眉娘的画像,暗暗发愿,向她学习。
秦之时带领着众人,缓慢走近一幅色彩艳丽、趣味浓郁的绣品。他说:“这一幅《我爱小鸡群》,是非遗传承大师陈少芳的作品,当时展出的时候,也受到了我们国家领导人邓爷爷的夸奖。你们看,她的针法和用色有别于传统四大名绣,传统的绣法只用深、中、浅色来表现茸毛质感,而陈老师这一幅中的十几只小鸡,用上了油画的倾向色。你们认真看,是不是有的是紫,有的是蓝,有的是绿,有的是黄?只只都不同。你们再看看,彝族少女手捧的这只小鸡,背光面采用国画的勾染法,用了二三十种颜色绣线,用心至极,令人叹为观止。”
秦之时边说边叹,他一步一退,引着众人前行。待目光游到一条金龙鱼上,他便大大地感叹:“哎呀,真是太幸福,博物馆居然请来了康惠芳大师的《金龙鱼》。你们看,这鱼,像不像你家里鱼缸正在游曳的金龙鱼?”
众人全神贯注盯着金龙鱼,无不发出惊叹声。
秦之时说:“康惠芳大师是潮绣传承人,这幅作品原来是放在她自己的绣坊内的,今年不知道什么风把她请来了。你们看一下,这条鱼的立体感——是不是特别立体?这是因为她大胆革新,用了双面垫高双面绣制。听说,为了绣成这幅作品,她天天盯着真的金龙鱼看,试了很多方法,最后才摸索出垫高和双面绣相结合的方法,耗时耗工将它绣成。所以啊,你们绣作品,不要纸上谈兵,要多观察,观察生活,观察你要绣的万事万物,熟悉得不得了,也不一定绣得出来灵动的神韵,还得尝试各种技法,传统加创新,非绣出来不可。没有这种钻研的精神,单靠听老师讲,照本宣科,是绣不出来绝世珍品的。”
秦之时边讲边教,徒弟们听得入迷,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一扇金碧辉煌的绣屏引起了秦之时的极大关注,他激动地说:“哇,《九龙图》都请来了,你们看!这就是潮绣大师林智成的精品之作。”他指着绣屏,继续说:“《九龙图》以龙为主题,以“九”象征长久,九龙翻腾,其势浩大磅礴,象征着强大、雄健、豪迈的气概。他采用钉金、垫金、浮绣等针法,运用了绣、钉、垫、贴、拼、缀六种技法,使九龙微微突起,特别是运用二针龙鳞转针的方法绣龙鳞,片片相叠,金光闪耀。海浪以蓝调子深浅色作地,上绣银线,浪光则以白银线垫绣绣出。整幅绣屏富丽浑厚,金碧辉煌,灿烂壮观,具有强烈的装饰效果,体现了潮绣的风格特色。”
众人闻言,纷纷走近一睹《九龙图》芳容,也有人拿起手机局面拍照。
走过绣屏,迎面而来八匹马。秦之时饶有兴趣地介绍道:“今天真是奇了,不同品类大师来齐了,你们看——”他指着八匹马细细说:“是不是很面熟?这幅《前程似锦》,是不是像极了徐悲鸿的《八骏图》?你们看看,这马的神韵,好像能听得到马儿嘶鸣,感觉到马鬃飞掠而过。但你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原来这是珠绣画。这就是珠绣大师黄伟雄创新的作品,据说整幅画仅仅灰色一个色系就用掉了100多种颜色深浅不同的珠子。他利用“渗针”法将它们由深到浅渐次排列,通过深浅变化的颜色来刻画马的肌理,展示飞跃的动感和马儿的立体感。其功夫不可谓不深啊。”
众徒弟赞叹不已,纷纷与珠绣画《前程似锦》合影。
念秋问秦之时:“师父,现在学珠绣的人多吗?”
秦之时沉吟片刻,说:“嗯,应该不会很多。”
念秋还想问些问题,秦之时带着徒弟们继续游走,将许炽光、李淑英、梁桂光等前辈大师的作品一一细讲。从针法到颜色,从题材到类别,讲得口干舌燥,热情亦不减半分。
春来见师父讲得辛苦,悄悄走出博物馆,买了十几杯水果茶。他先递给秦之时一袋,然后把一半拿给了念梅,让念梅和他一起分发给其他师兄妹。
秋来接过春来递过来水果茶,对着春来耳语,说:“给念梅不一样的,是什么玄机?”
春来瞪他一眼:“都一样,你想太多了。认真听讲”。秋来笑笑不语,二人站直再认真听秦之时介绍粤绣传世名作《锦绣江山图》。
念秋吸了一口水果茶,冰甜沁心,唯恐伤身,她不敢多喝。悄悄地把一次性袋子再装好,手提着水果茶认真听讲。秦之时的介绍让念秋大开眼界,她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想法和灵感,她拿出手机备忘录,一件一件地记录着自己的创意雏形。春来不满地轻声说她:“小师妹,别玩手机”。念秋扬起手机备忘录,朝他晃了晃,不再理会他,耳听讲解,打字记录着。
秋来蹬了春来一眼,骂他:“变脸真快!小师妹在做笔记,比你认真多了!”
春来笑嘻嘻地说:“我以为她玩手机,我也是为她好。”
秋来啧啧两声,表示鄙视。
“秋来师兄,你别针对我呀,对我好点,我会传授点婚恋宝典你听。”
“我不信你朝三暮四的婚恋宝典,你少贫嘴,认真听讲。”
“你别看不起人。你不听会后悔。”
秋来不理他,继续认真听讲。
秦之时花费两个小时,细细地把大师们的经典巨作通讲一遍。讲完后,众人才想起来忘记拍大合照。他们绕回博物馆大门口拍了几张集体照。念秋在拍完集体照以后,又走了一圈把她想要学习的作品细节一一拍下,到《锦绣江山图》时,冬来走过来找她,说:“念秋,都上车了,吃饭去。”
念秋低头继续拍,答道:“好,我就来了。”
“还有什么要拍?我帮你。”
“不用了,都拍好了。”念秋收起手机,冬来却拦住一个观展游客,递给她自己的手机,说:“请你帮我们照张相可以吗?”
那人微笑答应接过他的手机,冬来忙鞠躬道谢,马上站到念秋身边。念秋极不自然,但也配合地露出笑容,二人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午餐时间,秦之时带着徒弟们前往广州最有名的茶楼叹饮。这间茶楼,名唤“广州茶楼”,相传有百年历史。装修保留着民国风,大门恢宏大气,古色古香。门边以假山水池花草装饰,走进去,开阔的大厅流光溢彩,客人络绎不绝。前台酒柜名酒陈列,光影交错。穿过前台,长廊宽阔,一面灰砖白缝墙上悬挂着玻璃框装裱的刺绣名画,依次排列分别是梅、兰、竹、菊。电梯旁一樽风水轮盆景七彩斑斓,仙雾缭绕。秦之时饶有兴致地指着墙壁说:“这里有几幅绣品,是店老板跟我买的,你们看看,哪些是?”
众人观察梅兰竹菊,见用色和针法颇有秦之时的风格,便都说就是那四幅。秦之时高兴地点头大笑,于他而言,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徒弟们知道他的江湖地位。
点餐时,秦之时相当高兴,让敞开了胃口点。不多时,小笼包、鲜虾饺、蒸肠粉、及第粥、榴莲酥、桂花糕,卤牛腩、蒸凤爪、陈村粉、红米肠、马拉糕、蒸猪肚、菠萝油、双皮奶……岭南名点心名小吃一应上来,摆得圆桌满满当当。
吃得差不多了,秦之时趁机教育徒弟:“你们知道天安门是谁设计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是跟你们差不多的,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设计的。”
哦,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餐具,觉得新奇。
秦之时笑了笑,说:“其实,十八岁也不是小男孩了。特别是古时候,十二三岁就结婚,十八岁算是真正的大人,是绝对可以独当一面的。只不过是现在的人,活得倒退了,十八岁还跟个孩子一样罢了。”
众人听罢,都面露惭色。他们之中,除了念秋,几乎都是二十出头的成人了,被师父这么一说,纷纷对号入座,觉得说的就是自己。特别是春来,刚刚还嬉皮笑脸的,闻言便收起笑脸,立时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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