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卿长得瘦高,还穿着超高的鞋子,她把手搭在念秋肩膀,像大姐姐带着小妹,说:“总算认出我来了,我变化很大吗?”
“天,你真是素卿啊,你没读书了么,怎么穿成这样?”
素卿搭着念秋往前走,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走了,我也走了。早就不读了,有什么好读,反正读了和没读一样。”
念秋被她带着慢慢走着,扭过头看她:“你太傻了,我真想继续读,就是家里不让。”
“我们去那里坐坐,喝杯奶茶,我请你。”素卿另一只手插在兜里,甩动手肘指了指前面的奶茶店。两人走过去,找好位置坐下。
“听说,你做粤绣学徒去了?”素卿坐在念秋对面,把肩膀上挎的精致红色小包放在桌面上。涂了哑光色口红的嘴唇性感,映衬得念秋脸色苍白。
“是啊,在广州。”
“我就说嘛,这边的潮绣传男不传女的,你怎么这么厉害找得到师父的。”
奶茶店店员过来指导扫码点餐,念秋主动拿手机扫桌上二维码,素卿忙不迭地也去掏手机,一边掏一边问:“你赚到钱啦?”
“赚了一点点吧。”念秋扫了码,问她:“你喝什么?我请你。”
“你赚了钱,那我就不客气咯!我要西柚冰沙奶盖。”
“好。”念秋专注地划着手机,下单,付款,放下手机,看着素卿。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素卿问。
“嗯……刚开始三千多。后面就看情况,绣的作品多,工资就高,少,工资就低。”
“那你绣的是多,还是少?”
“还不错吧,有时候七八千,有时候六千七。”
“这么多,那你借点钱给我吧!我半年挣了十来万,全被我花光了,现在回家,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了。”
念秋不好意思说她身上只剩下五百元路费。半年来,除了买生活日用品和女性用品,她只花了一个月二十五元的电话月租、一件泳衣和一晚温泉住宿的钱,其它的,全部补贴给家里了。她笑笑说:“你不早说,我的钱早就被我妈拿去了,家里刚好要翻新房子。”
“噢……你的工资还蛮高的,那个杨惠,她在汕头打工,一个月才三四千,也跟我一样,月光。”
“你挣那么多都月光,你怎么花的啊?”
“嗨,我们不像你,那么省。打游戏啊,买衣服,点下午茶,看小说,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看小说?”
“对啊,你不知道,我看小说上瘾,一次充几十块,一两天有时候充几百块,跟玩游戏差不多。”素卿撩撩自己的头发,一副万事皆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小说那么好看?”
“网文,很好看,一环扣一环。”
“都讲什么内容啊,那么吸引?”
“我喜欢看的内容都差不多,角色也都那样,基本上都是没钱的被有钱的爱上,一夜暴富,从此过上好日子那种,看起来很爽。”
“现实生活哪里有这样的啊?”念秋不以为然。店员上饮品,念秋把西柚奶盖移到素卿面前,留下红枣桂圆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正因为没有才要看啊!”素卿也打开饮料,啜了一口,抿了抿唇边的白色泡泡。“我告诉你,也不是没有。我听说吴有利表姐,初三毕业就打工那个,被她打工的厂长看上,最后嫁给厂长儿子啦,不是嫁得挺好的。”
念秋不忍心告诉素卿,其实吴有利表姐早就离婚了,而且是净身出户,孩子也见不着,现在疯疯癫癫的,被家人锁在家里了。
念秋问素卿:“你做什么工作,工资那么高?”
素卿笑笑,说:“我说了,你可别看不起我。”
念秋说:“不会的,什么工作都是平等的……”
素卿说:“我在酒店里陪酒,平等不平等?”
念秋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她看不起素卿的选择。念秋佯装淡定,笑了笑:“素卿,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学粤绣?”
素卿摇摇头,歪着头盯着念秋:“你还说你不会看不起我,一句话,暴露了你就是看不起。我告诉你,我只是陪酒,我没干什么啊……虽然,那些臭男人会占我的便宜,但我不会让他们占便宜的。”
念秋告诫素卿:“素卿,我跟你说,你现在挣来的钱,都是拿青春和尊严换来的。现在多潇洒,以后就有多落魄。不如趁现在,你赶紧换一个职业。陪酒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素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念秋:“得了吧,你那个粤绣我干不来,那么苦,还挣那么点钱……”
“素卿,我们还是要有点信仰。”
素卿放声大笑,惹得旁边的人纷纷侧目。她笑完了,问:“你告诉,什么是信仰?我带你去舞厅玩一个晚上,你什么信仰都会崩塌。活着,体面一点就行了,别安上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信仰在有些人眼里,就是狗屁,你信不信?”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有钱,谈信仰,那就是耍流氓。”
“我告诉你,素卿,你还小,你还不懂什么是信仰。你说没有钱谈信仰是耍流氓,那是你把信仰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了。其实,信仰就是你自己,你自己要成为参天大树。是你自己的成长,不是仰赖他人。”
“我们还是不谈这个伤和气的东西,好好喝点东西吧。”素卿在心里对念秋嗤之以鼻,她不过是去学了点手艺,就敢大谈信仰,真是滑稽。“我告诉你,念秋,我见过的信仰,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但是冇卵用。懂啵?”
念秋的脸皮不自然地颤了颤,谈后最后,二人不欢而散,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念秋知道,她们往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腊月二十二,念秋的两个弟弟才补完课从住宿学校回到家里。大弟辛勤,正读初二,胖,圆,双层下巴,穿着校服像个小圆球。说话慢吞吞地,眯着眼睛,仿佛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除了吃。小弟辛富,正读初一。他体格清瘦,模样机灵,学习成绩比二哥好些。二人与念秋的感情好,丢下书包,冲过去抱住姐姐,一个要零食,另一个要书。念秋高兴地拍拍他们的背,亲密地喊他们的乳名,转头从背包里掏出他们分别要的,塞他们手里。接着拿出给他们买的新年的服装,左右比试,确定是合适的,说:“太好了,不用退换。等一下我就去洗咯。”大弟光顾着开袋吃零食,小弟问:“姐,你工作的地方,好玩吗?”
“挺好的,有机会带你去玩。”
“有什么玩的?”
“我们隔壁不是有刺绣的大佬吗,那些大佬的家里藏了有绣品,你是不是很想看?”他们当地做刺绣工作的皆为男人,他们喊这些人“大佬”。念秋的父母亲正是因为看到这些刺绣家族收入颇丰,才让念秋去玉汝于成山庄拜师学艺。
“想看,但是他们不给我们进去看。”
“我工作的地方,任你看。”
“真的?”
“嗯!”念秋骄傲地,如数家珍,把玉汝于成山庄珍藏的绝世绣品一一道来,听得辛富两眼放光。
年前的几天,念秋带着两个弟弟到潮州街市逛了几天。永远吃不腻的冰糖葫芦,老味道的潮汕粿条,甜蜜的炼乳拌油炸豆腐,外来的生煎包、酸奶麻花……通通吃了个遍。弟弟们笑说念秋变成了土豪,带着他们“挥金如土”。念秋享受着被弟弟们崇拜的时刻,在心里暗暗下决心,来年要更努力工作,争取赚更多的钱,带着弟弟们去更远的地方吃香喝辣。
除夕早晨,念秋收到冬来发给她的三个贺年红包,一共是520元。她讶异冬来的阔绰,回了530元的给冬来,但冬来没有收。念秋催促着他收红包,冬来发信息来说:你给我发一段语言,我就收了。
念秋给他发了两首诗,是她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的……
告别
和娃娃机告别
和儿童公园告别
和寒冷夜里孤独的自己告别
不是长大,也不是成熟
只是时光残忍
容不得停留……
出发
向新年出发
向明天出发
向理想目标和勇敢的自己出发
不是鸡汤,也不是喊话
是时光温柔
一刻也不想耽搁
“收了吧,师兄,祝您新年快乐,心想事成。”
冬来看着“您”字,哭笑不得。他始终是没有收红包,给念秋发了一张正在做腊肠的照片。他笑得灿烂,一只手搭着腊肠,一只手比“耶”。
念秋也给他回了一张照片,深蓝色的海面,飘荡着一只小船。
冬来回复念秋:“这是你家吗?”
念秋回复:“嗯。我家走出去五百米,就是海边。”
冬来问:“年初四,我想去你家玩儿,欢迎吗?”
念秋回:“欢迎,但是不方便。”
冬来问:“为什么?”
念秋没有回复。
冬来又问:“爸妈不让?”
念秋回:“嗯。”
冬来说:“我会等你长大。”
念秋脸一红,关掉微信,把手机放在桌上,她感到桌子也发热了。
没多久,念秋接到春来的电话,祝她新年快乐。念秋礼貌地回敬他新年快乐。春来接着问:“小师妹,师兄要是去你那里玩几天,你欢不欢迎?”
念秋不知道他说的师兄是指谁,便问:“和谁,哪天来?”
春来说:“就我一个人,还能有谁?”
念秋说:“那不行,我家里不让我跟男孩子出去玩儿。”
春来说:“这么保守吗?你都工作了。”
“工作了也不行,会挨骂。”
“那,师兄想你了,怎么办呢?”
“师兄,你别油嘴滑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这话说的,我不喜欢你给你打电话,让你欢迎我?”
“呵呵。”
“你这笑很生硬。”
“春来师兄,我先去忙了。祝您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再见。”
“好吧,谢谢,祝你春节快乐。”
挂了电话,念秋想起来给师父秦之时发贺年信息,刚打开微信,看到他已经在群里发红包了,师兄姐们都在发感谢的表情包。念秋马上给秦之时发贺年信息,同时发了8.88元贺年红包,再去抢他的红包。她手气不错,抢了一百六十多。念秋觉着不好意思,马上又给他发回一百六十八红包。但秦之时没有领她的红包,发信息说:“念秋,过了年大一岁,该掌握所有的针法了。师父带着你,你要加把劲儿跟上来。”
念秋忽然觉得,师父也是个好人,他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罢了。
念秋连发了几个感谢的表情包,并发文字:“谢谢师父,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时间,尽快赶上师兄师姐们的。”
刚挂完电话的春来转而打电话给念梅。念梅毕竟比他大一两岁,他说话收敛多了。但仍是问了一句:“小师姐,我过去找你玩儿,欢不欢迎呀?”
念梅说:“欢迎你来万绿湖旅游呀。”
春来说:“你说真的吗?我家在韶关,过去也就几个小时,我去了,你可得热情招待我呀。”
念梅说:“好。我带你游万绿湖,带你吃土鸡,酿豆腐。”
春来说:“这么冷游湖,不会冻僵吧?”
念梅说:“一点都不冷。中午太阳热辣辣的,到时候你别嫌热哟。”
春来说:“那我住哪儿,住你家嘛?”
念梅说:“可以。我家就在万绿湖旁边开客栈,我给你留个房。”
春来高兴极了:“那太好了,我这就准备去。”
念梅说:“哪天来,你不会初三之前来吧?”
春来说:“你哪天方便?我在家里无聊,随时可以出发。”
念梅说:“初二我要陪我妈去外婆家,你初四来比较好。”
春来说:“那好!那就初四。你们喜欢什么?我买点东西去。”
念梅拒绝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来就好了”。
春来诚恳地说:“那不行,我得孝敬孝敬你爸妈啊。”
念梅仍坚持:“更不用,他们不爱拿别人东西。”
春来说:“那我总不能空手去。”
念梅是真不希望让他破费:“真不用。大过年,啥都不缺。”
春来嘴上答应着好,待到年初四,他却提着大包小包,如新女婿拜见丈母娘的阵仗。两箱乐昌马蹄,两袋南雄腊鸭,两箱水果,两支白酒,两条烟。念梅看傻眼了,她忙接过水果,替他分担一些,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天啊,你提那么多东西来,我爸妈会误会哟。”
春来故意问:“误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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