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本色

几人一时没有听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张潇茗便再解释道：“工钱不一样了。”

几人恍然领悟，点点头，听他继续说道：“假定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钱是三千到五千，平均一天要一百五十左右。而一件比较精美的绣品，最少耗时两三个月，不说材料多贵，光着三几个月的工时，一般人，都是付不起的。谁愿意，花半年一年的工资、买一件并不潮流的服装呢？”

念秋说：“所以我们锁定的客户，就是比较高端的一部分，有购买力的。”

张潇茗笑道：“你的马克思主义学得不够好，你学得够好，就不会这样说了。”

除了陈南湘，其他人都没有听出来张潇茗话里的意思。冬来说：“张老师，我的师父，他能接到源源不断的订单。市场，可能没有您预估的那么悲观。”

“优秀、有名气的绣工自然能接到订单，刺绣本身肯定不会消亡，我说的是刺绣行业要走向去消亡。”

念秋拿出手机，翻开相册，向张潇茗展示，说：“您看，这是最近风靡全国的古装秀，里面有很多服装，都是刺绣同行做的。有些，花了半年，有些，花了一两年呢。您可以看看，光这个市场，就不小呢，另外，还有国外的高定，只要能接到这样的订单，这个行业就不会消亡的。机器制造的东西，便宜，好用，更新迭代快。手工编织的东西，昂贵，耐放，还具有收藏价值，可以作为传家宝的。”

陈南湘微笑着附和：“张老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按照我的观察，潮流这东西，总是三十年轮回一次。也许这几年的确是低谷期，但经过一批人不懈努力，过五年八年，又迎来新一轮的爆发，是很有可能的。”

张潇茗爽朗大笑：“好，我倒想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你们的计划的确是不错，我是很愿意出一份力的。”

陈南湘松了口气，说：“张老师，其实，我跟您一样，有许多担忧。我觉得我们村里，有文明，没有文化。我们村里，现在，吃饱穿暖，点头问好，大小卫生，治安良好。但是未来会来的，未来是什么，未来是，真正文化的根植。”陈南湘看了看几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宏大的话题，我也不能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举个例子，广场舞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因为它贴合了吃饱穿暖后人们心里的文化需要。但光有广场舞，或者广场舞跳腻了，怎么办？不跳广场舞的这一代，怎么办？我们村里的年轻一代，不是个个都能读大学，受高等教育，假如有一半人能够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也不意味着他就能有真正文化的生活。因为他可能一辈子被买房买车套牢了，还要养一大家子人，光是挣扎在生存线上，就够呛了，哪里来什么文化生活呢？另外，还有一半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呢，他们当中，深入文化生活的概率，就更低了。那既然是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这些人，尽早地脱离生活的束缚，至少可以很好地解决吃住行，接着帮助他们建立缺失的文化生活……”

“可能，你们会迷惑，为什么我一直强调文化生活。我之所以不断地强调这几个字，是因为，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我们的国家强盛，绝大多数群众解决了温饱问题，接下来就要进入到一个新型的时期，这个新型的时期，就是文化生活时期。没有跟上来的那一拨人，会非常孤独，非常没有归属感，将来，这会是极大的社会问题。”

“现在，他们的子女离开了家里，在外面务工，他们只剩下麻将文化和广场舞文化，表面上看，还是不错的。但，这是远远不够的，他们还想拥有更鲜活的文化生活、更有品质的文化生活。从温饱走向音乐，走向绘画，走向艺术……这是一条人人必经的道路。在大多数人尚未能够意识到这点之前，我们就要提前做好准备，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冬来和念秋没想到陈南湘思考得那么远，他远比他们看到的更加有思想，且更深邃。张潇茗和张栋梁也沉浸在陈南湘滔滔不绝的讲解中。陈南湘为这四人打开了更大的格局，让他们看到了一位新时代的领导人应有的模样。

陈南湘并未注意到其他人表情上的变化，继续讲道：“冬来和念秋，是我们村里的，他们这对年轻人，想在村里干点事，这件事，刚好与我的理念契合。所以我们想着来拜访张老师，希望张老师给我们引荐更多的刺绣方面的高手、大师，我们把大家组织起来，组成一个有力量的集体。冬来和念秋免费教授村民们学习粤绣，待他们掌握了技术以后，穿针引线，把客户也引流给他们。这样做，可以同时解决几个问题，一个是在家就业，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将大大减少；一个是精准就业，保证稳定的月收入；一个是通过学习刺绣，走进绘画，走进美术，提高他们的审美认知和审美标准。从过一种下田插秧，下水捕鱼的农耕生活，到过一种体会美、创作美的艺术生活过渡。如果培养的绣工多了，形成了产业链，再形成本村特色，那我后面还有更大的文章可以做，上到市里、省里，不愁我们这一盘棋下不久，下不大！”

陈南湘长得并不高大，但此时他眼里的光，让他变得极其高大伟岸，他的这束光折射在现场每个人身上，照得他们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金光。张栋梁也是第一次听陈南湘这套理论，他挺直了腰杆，用非常敬重的眼光望着陈南湘。

见张潇茗眼里流露出欣赏和专注，陈南湘便继续说道：“张老师，乡村振兴五大板块内容，一是产业振兴，二是人才振兴，三是文化振兴，四是生态振兴，五是组织振兴。一个粤绣项目，就可以带动产业、人才、文化三个板块的振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项目。”

陈南湘拍了拍冬来的手背，说：“像这样热心振兴家乡事业的年轻人，也是求之不得的。如果我们把这个项目做成了，非但可以振兴这几个板块，还可以做出差异化，完全有别于普通的项目，避免项目雷同，避免产能过剩。把这个项目做好了，也可以使投入到这个项目中的人提升审美眼光，真正进入美的格局，美的生活。一旦进入到美的生活，整体的文化氛围就会发生改变，整体的文化土壤就会诞生新的文化基因，整体的文化追求就会更上一层楼。我们梦寐以求的文明生活，就会随之而来。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张潇茗几人瞬间被陈南湘的格局和理想深深感染。他们不发一言，频频颔首。陈南湘继续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格，一个村落也有一个村落的性格。这性格说白了，就是文化基因。现在，我们认识的大多数普通人，不是洗脚上岸的农民，就是拆迁收租的大老粗。跳广场舞算是这一拨人改变基因的第一步学习，接下来呢？他们如果无法通过再教育更好地改良基因，那应该通过什么？这个项目，做久了以后，就能够沉淀、改良整个村落的文化基因。若干年以后，当我们村里的每一个人，在面对外来的游客时，张嘴就能说出一幅绣品的几十种配色，一个图案的好几种含义，他能做别人的老师，一针一线教授别人掌握这美的技术，他的生命质量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若干年以后，我们有了一百个、一千个优秀的绣工，成了气候，我们就可以把这行业发扬光大，细分出不同的领域出来。比如，年纪大的成为专门的培训师；年轻的，可以成为十几二十个不同刺绣领域的代表人。我们可以深耕行业，做到全国第一，乃至全世界第一。因为我们是有组织，有靠山，有规划，有战略目标和战术打法的正规军，任何游击队，散兵游勇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说，这样，我们还愁做不成这个项目吗！”

张潇茗站起来，伸出手对着陈南湘：“哎呀，陈书记，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格局，你这个格局当个村书记真是屈才，屈才了！”

陈南湘也立刻站起来，伸出双手握住张潇茗的手，二人热情相握，激动万分。陈南湘谦虚地说：“张老师谬赞……前几年我在外面工作，见过许多有格局的干部，耳濡目染，是他们把我的思路打开，带动我前进的。冬来这个年轻人一来，又彻底让我的一些想法有了依托，这才能有今天讲的这些感悟与目标，是我，要谢谢这两个年轻人！”

张潇茗放开陈南湘，对冬来竖起大拇指，说：“说得好，你这个小伙子真不错，前途无量啊！”

冬来站起来，伸出手握住陈南湘，也握住张潇茗，说：“我只是提供技术，完全想不到这么多的，是陈书记这个领头羊带了好头，今后，我会积极配合陈书记的计划，一步一步紧跟他的步伐，争取真的为村里做点实事，做点好事。”

陈南湘颔首微笑说：“接下来，有了张老师的加入，我们的力量就更大了！”

张潇茗说：“我倒是真有一些资源，要是用得上，我愿意全力支持陈书记，支持你们创一番事业！”

陈南湘十分高兴，眉眼之间笑意飞扬：“太好了！人才到了，事情就做成了一半了！坐下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几个人围坐着，讨论了一个上午，在说到村里的年轻人兴趣不高，响应者甚少这个问题上，张栋梁提出了自己的方法。他认为可以把招募人员做成集体任务，一户必须要有至少一个人过来学习。这个方法当即就被陈南湘否决了，陈南湘告诉张栋梁，什么方法都可以用，就是不能用强硬手段指派任务。这不但起不到效果，还会让人民群众反感，到时候挫伤积极性不说，还会极大地打击这个项目。现在的人民群众，早已不是封建时期的人民群众，民智早已开启，眼界早已打开。应该最大限度地尊重人们的选择，把选择权交给他们。并且，作为村里的干部，今后还要创造更好的空间条件与时间条件，充分地引领人民群众合理地利用自己的选择权和话语权。陈南湘还提出，人只有被真正尊重被充分重视，才能有更大的作为，才能有更好的创造力。村委就应该把这些人更好地团结在一起，凝聚整个村落的力量，这样，做任何事情，都会所向披靡。

张栋梁被陈南湘说动，认为他不但高瞻远瞩，而且高屋建瓴，令人醍醐灌顶。但是，张栋梁心里还有另一种声音，他觉得陈南湘是一厢情愿。在张栋梁眼里，理论与实际，从来隔着山隔着水，要想融会贯通，那比登天还难。

张栋梁先对陈南湘一顿夸，夸完便笑笑地说：“时间紧，任务重，如果不用点特殊的方法，恐怕参与的人不会很多。”

陈南湘闻言，提出了解决问题必须看透事物本质的理论。他认为，只要做好一张宣传图，提出口号，让每一个村民都知道，参与其中能获利多少，就能打动人心。他说：“让他们动心，参与进来，做好两个方面的工作，就够了。一呢，是科普这份工作给家庭带来的好处，上班灵活，时间自由，能够最大限度地照顾好家庭。二呢，比他们在外面打一份工强，甚至强两倍。解决这两点，任凭谁都很难抗拒。尤其是，我们冬来，他原来就是做这行的，他在村里有极好的口碑，大家都知道他做刺绣赚了钱，有了蓝本，就不不是凭空说说。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只需要全力以赴解决订单怎么来的问题，就行了。”

张潇茗说：“很好，我看你们啊，方向很清晰，目标很明确。就看接下来执行得怎么样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吧！”

陈南湘信心满满，非常高兴，带着几人到附近酒楼吃饭。酒足饭饱，这才告别了张潇茗，驱车回到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