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耕暮耘

凌晨五点的天光唤醒了冬来。他看了看念秋，生怕扰醒了她，蹑手蹑脚起床，简单洗漱后出了门。他带了个装着绿茶的保温杯，骑着方便的小电驴绕道村头买了两份早餐，悠哉地拐到村尾，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溜进了大旺渔场。他读中学的时候，跟班里的同学参加过两次野炊烧烤活动，对大旺渔场还算熟悉，这里人迹罕至，偶有垂钓者贪恋此地安静，早早地过来摆上帆布椅小水桶，太阳出来，也都散去了。

冬来到的时候，陈南湘已悠闲地坐在钓鱼台上，他穿着休闲服，戴着遮阳帽，撑一支水滴轮路亚竿，旁边还放着一支相似的竿，一张一样的帆布椅。

冬来远远地放好车，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一杯热豆浆和一盒双拼肠粉递给他，轻声地叫了他一句。陈南湘摆摆手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自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冬来明白，他是真的要做“陈太公”了。

冬来笑问：“陈书记，我们等谁？”

陈南湘笑笑，这套路冬来都看出来了，估计用处也不大，但是既然来了，还是坚持七天试试，七天或者两周，见不到人，那就换个方法。他并不正面回答，问，“在哪里买的肠粉？”

“村头，老刘叔家的。”

“哦，他家的好吃。我在家里吃的早餐，我老婆做的。她做的猪杂汤，味道很鲜甜。”

“这么早做猪杂汤，那要很早去买了。”

“我老丈人是卖猪肉的，每天很早就送新鲜的猪下水来。以前我很喜欢吃，后来医生说有轻度脂肪肝，让我少吃，现在就吃得少了。今天因为太早了，她就给做了碗，说实话，猪杂汤一落肚，什么滋味也比不得。”

“那是，我也觉得猪杂汤好喝，我外婆那边做猪杂汤兴放许多胡椒，又辣又香又鲜，爽得很。”

“你外婆哪里的？”

“河源。”

“噢，那巧了，明天你不要去买早餐，我给你带猪杂汤加米粉，河源米粉。”

“那会不会很麻烦您太太了？我去买肠粉，也很方便的。”

“不会麻烦，装多一碗而已。”

“医生不是让少吃猪杂吗？我明天给您带肠粉吧。”

“再吃一天吧，你不是喜欢吗？带给你尝尝。”

“那好，那就麻烦书记和太太了。”

“这，不麻烦的，你别客气。”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

“是，我们坚持一到两周试试，不一定会成功，但不试更不会成功。”

“等谁呢？”

陈南湘笑笑，“愿者上钩。”

冬来便笑笑不再言语，学着他，把一根压根就没有鱼饵的线抛入池塘中。二人“钓”到八点多，陈南湘要上班了，“愿者”也没有来。但陈南湘倒是和冬来讲了一个早上的“垂钓心得”，说钓的不是鱼，钓的是安静，钓的是自己的心。鱼儿会不会上钩？自己会不会上生活的钩？上了钩的鱼儿如何挣脱，能不能挣脱？上了诱惑的钩的自己能不能挣脱，如何挣脱？他说许多人钓到了鱼，最终都选择将鱼放生，他不是心疼鱼，是心疼自己。因为，那鱼，就是他自己的化身。一旦放生，就等于是放了自己，解开了自己的纠结和矛盾。所以他为什么鱼钩里没有鱼饵？因为他心里根本无事，不需要垂钓。

冬来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钓鱼理论。在他原来的认知里，钓鱼就是钓鱼，非要冠上什么高大上的理由，无非就是收获的喜悦，成功的快乐。此刻他被陈南湘的说法深深折服，认为他说得十分有理。但倘若“愿者”也如陈南湘一样，最近这段时间心中也无事，根本不会出现，那他们俩儿岂不是白白浪费大段时光？冬来没有将心中的疑惑提出来，他心想，就算是等不来那人，跟陈南湘聊聊天，听听他论道，那也是极好的。

冬来将六个班分别安排在周二周四周六周日四天，逢周二周四一班二班，周六上午三四班，周日上午五六班。他负责周二周四周日三天的课程，张潇茗老师负责周六上午的课程，他为张老师做助理，也顺便听听他讲课。

这天是周二，冬来早早到了村委，整理好了教室用具，便下楼来迎接新学员。有些不认识冬来的学员，循着他的指引默默一笑就进去了。有些认识的跟他打打招呼，聊了两句也上去了。没一会儿，陈旭阳开车将池渊送到村委大楼来，池渊看着冬来含羞欲笑，陈旭阳则对冬来使眼色。冬来看二人神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也不戳穿，只是笑笑，让池渊到课室签到，自己站在车窗外跟陈旭阳谈谈。他问陈旭阳软件开发需要多长时间，是不是真的一分钱都不用。陈旭阳告诉他，如果功能不多，他一个人就能搞定，有电脑就行了。如果功能需求大，苹果系统和安卓系统同时上线，那就需要最少三个人。

陈旭阳说：“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这样吧，你把你想要的功能，写出来，画出来。你想象的界面，点进去是什么界面，达到什么样的效果等等一一画出来给我。如果不是很复杂，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好，我今晚上完课回去就画。如果真需要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哪里找？需要支付多少费用？”

“这个后面再说吧，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让他们帮帮忙，能省的帮你省下来。”

“不花钱，心里没底，总觉得不稳。”

“我能上去听课吗？”

“能啊，你不是不感兴趣吗？”冬来说完这话，随即想起池渊，他笑陈旭阳，“噢，什么时候开始的？”

“暧昧期，哈哈。”

“那你上去吧，坐后面听听，也可能有助于你开发软件。”

“行。你不上去吗？”

“还有点时间，你先上去，我等会儿。”

“那好。”

陈旭阳停好车上楼去，冬来又等了一会儿，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走到陈南湘办公室，请他一起上去看看。陈南湘跟着冬来上楼，刚到课室门口，池渊带头鼓掌欢迎书记和冬来。冬来看着年轻的学员们，感到这次是真的上轨道了，他心底里的激情在这鼓励的掌声中爆发，全然不似上次屡屡被中断，课讲得顺利，效果也是出奇的好。这一次课共计两小时，前一小时讲解粤绣历史和市场前景，后一小时认识工具和练习简单的针法。

课后，冬来发了一张调查问卷表到一班群里，让学员们反馈意见和建议。池渊没有回复调查问卷，直接发微信告诉冬来，他讲得深入浅出、条理清晰，如能在讲解案例的时候多备几份相应的刺绣作品，供学员现场观摩，效果会更好。冬来马上将池渊的建议记在讲义笔记本里，他送走了学员，翻开空白页，画好了软件界面。本想立刻发给陈旭阳，却又想着，还是回去让念秋也画一张，综合意见后定稿再发给他更妥，便下楼去。陈南湘正在一楼等他，询问他课堂效果，冬来高兴地说：“基本都掌握了，挺好的，按照这样的进度，不出三个月，百分之八十的学员都能承接初级的绣品，半年左右，初中级的绣品均可胜任。”

“很好，希望二班和后面的几个班，也跟一班一样，那半年左右，就可以开始接单了。”

“嗯，课程安排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开发软件，我现在就回去落实这件事。”

“据我所知，开发软件，有直接花钱请人，也有外包的。花钱请人贵，外包便宜，但是外包后续维护费用贵。你现在的打算，就是直接用那个同学帮忙吗？”

“对，我跟他说好了，这两天把界面初步设想发给他。他安排两三个朋友一起帮忙开发。”

“他那边能有两三个人一起做吗？”

“有，他学这个专业，本身又在电商公司负责网络安全的，编写程序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陈南湘点点头，“那就太好了。冬来，这样，明天钓鱼你带个笔记本来，我跟你规划规划，这半年的项目进度。我们按照这张进度表，严格安排接下来要完成的阶段性目标。确保半年后，学成的学员，顺利接到订单。”

“好。我今晚先捋捋思路，明天早上再跟您探讨。”

“好，那你回去了，九点半了，赶紧回去吧。”

“谢谢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嗯。”

陈南湘送走了冬来，自己却还留在办公室，他要为冬来先规划好未来半年的阶段性目标。他不止是为了帮助冬来，更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务必让学成的学员顺利接单，开始赚钱。也是为了他自己——假如这个项目做好，他的微信立起来，后面什么工作，都会顺利一些。

念秋把泡好的陈皮茶递给冬来，说：“我让你带的，你又忘了，下次一定要记得。”

冬来接过来，喝了几口，“嗯，泡了两个小时，味儿很浓，好喝。”

“嗯。这茶对嗓子好，也是健胃补脾的。上课上得怎么样？”

“出奇的好，很顺利。”

“来了多少人？”

“二十二个。池渊和陈旭阳来了。”

“那个爱玲不是跟池渊一起报名吗，怎么是陈旭阳？”

“爱玲选了周四。陈旭阳正在追池渊。”

“不会吧，你还成媒婆了？”

“哈哈，挺好的，我看他们应该能成。你刚刚干嘛去了？”

“绣了半个绣面，老想去给你送茶，妈不让我去，说那边有水。你喝水了吗？”

“喝了，陈书记这次准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喝水的事情。”

“讲课最费嗓子，我当然是会担心的。你现在不要讲话，休息一下吧！”

“哪有那么夸张啊，我还要跟你说APP界面的事呢。来，你来看看……”

冬来让念秋坐下，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她旁边，将界面设想仔仔细细地讲给念秋听，问她有没有更好的想法和构思。

念秋说：“你设计得很合理了，我倒是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怎么来分配订单呢？如果像滴滴打车那样，二百个绣工就是滴滴司机，乘客就是订单人，他们发布了订单，这二百个绣工谁来接单呢？是系统自动分配，还是谁在线就谁先抢单？”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客户自由选择绣工，主动在他选择的绣工页面下进行下单。”

“把每一个绣工的简介和照片、作品图片做成单页面展示，客户浏览后，通过自己的判断来进行下单，这样吗？”

“对。”

“那会不会出现一个好看的绣工就很多人下单，一般的绣工就很少人下单呢？”

“分级别来做。”

“怎么分级别？”

“刚学的，刚进驻的绣工，就为初级，他们的工时费就是初级的工时费。他们的作品，卖得相对便宜，这一类就可以接单图多件的大订单。像涛来鹤来这样的，就定为中级绣工，工时费相对比较高。我和你定为高级绣工，工时费更高。张潇茗老师这样的专家，就是专家级别的工时费，费用高，一年仅接几个单，今年接完就得排队到下一年。其他人也一样，当年的工时被购买完毕，就顺到下一年，甚至下下年。”

念秋点点头，“这样更精准，客户根据自己的能力选择，订单也会源源不断，也不存在浪费这些情况。”

“对，丰俭由人。”

“那会不会出现一个情况，高级或者是专家的订单很多，初级的订单很少？毕竟花得起这钱的，是求工艺，不是求价低。”

冬来沉吟一会儿，“那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怎么处理呢？”

“对啊，怎么处理呢？”

“所以平台应该还要有一个功能。”

“什么功能？”

“平台接单功能——大订单。接到大订单以后，我们自己来分配任务给初级绣工。然后根据初级绣工的表现，接件数量、成品质量，每年给初级绣工评级升级。这样，他们也能赚到钱，又能有个奋斗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