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行

回到村里，陈南湘连夜做了动员新方案。第二天一早召开班子会议，他提出来要一家一家走访，并下达了两周内吸纳一百五十个青壮年学员的目标。副书记孙小智和其他村委委员举手表决拥护陈南湘的会议决议。但在分配两人一组走访人员的时候，孙小智提出自己一个人负责一百户人家。陈南湘知道孙小智打的什么主意，便说：“也好，村里的情况你最熟悉，一个人也够了。”陈南湘之所以敢这么由着孙小智，是因为他手里有一份弃用名单。这份名单，他原计划是不去走访的。拿着那份名单，孙小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但他也只能忍住不表，表示会尽快走访完毕。

陈南湘将自己和村委委员李宏亮分在了一组。张栋梁和另一个委员林文彬一组，潘启胜和于攀升一组。

听到自己的名字，潘启胜举手提问，陈南湘让他发言，潘启胜问：“书记，我们手头还有很多需要跟进的事情，如果都去走访了，村委就等于……就等于把其它工作都放下了，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

陈南湘点点头，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其它工作肯定要按部就班继续推进的，只不过，我们这两周的工作重点是刺绣项目。我们在走访的过程中，可以见缝插针地处理其它的问题，实在处理不了的，也可以放下走访，先处理紧急的。这个不冲突，灵活处理便可。”

想了想，陈南湘又说：“再加上，我刚回来不久，这一趟走访是必须的。按照原计划呢，我觉得做一张图就差不多了，回来的路上想了想，还是应该面对面沟通。虽然一家一家面对面沟通花费的时间多，大家也累，但我想，这样一套拳下来，应该是效果最好的。就辛苦大家了！”

潘启胜点头说好。陈南湘环视一周，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栋梁说：“书记，我觉得还是应该再给我们几个做一次培训，关于刺绣项目，我们可能会遇到的所有问题的答案，要罗列出来，我们烂熟于心，才能从容应对，才能最快地说服他们报名。”

陈南湘点点头：“栋梁提得很对。我已经让冬来做了一份材料，基本上会碰到的问题，都在这份材料里。我现在发到工作群，你们点开看看，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是这份材料没有提到的，发到群里来，我让冬来一一发答案来。”

潘启胜说：“好的，书记。不如这样，我们拉个新的刺绣项目工作群，把陈冬来拉进群里来，沟通起来，更方便。”

陈南湘点头同意，当即就新建了刺绣工作群，把冬来拉进群，并让冬来把念秋也拉进群去。他发了个群公告，让大家有任何关于刺绣的问题，都发群里，叮嘱冬来负责解答问题。接着便放下手机，问：“其它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都说暂时没有，陈南湘收起文件资料，说：“那就马上开始吧！栋梁你去把资料打印出来，人手一份。大家先读几遍，再拿着去走访，更有底气。”

张栋梁应承着站起来，跟着陈南湘走出办公室，在他旁边说道：“其实，也可以把陈冬来叫来一起走访。他回答问题，可能比我们更专业。”

陈南湘摇摇头，“还是不叫他了，他就做他擅长的事情就好。人员这块，我想，不用他操心，更好。”

陈南湘不知道，冬来和念秋在家里早就展开了人员方面的摸查和动员，比他，还要快了一步。

拿着资料，陈南湘和李宏亮走进村民陈广进的家，李宏亮介绍道：“他家的屋子是前几年刚盖的，拆了原来的老屋，盖了现在的小洋楼。他平时在镇上开档口，一楼卖杂货，二楼做麻将馆，生意还不错。”

陈南湘心里想，这个人应该不会来报名，问道：“他性格怎么样？”

“大老粗，让他刺绣不可能。他女儿，好像是毕业的年纪，还有点可能。”

“噢，他老婆呢？”

李宏亮撇嘴摇头，“哎，他老婆就负责打麻将，麻将馆不够人，三缺一，都是她顶的。她是没时间做这个的。”

陈南湘点点头，说：“也不差钱，估计。”

“对，不差钱。”

“那现在他们家里有人在吗？”

“进去看看，说不定他女儿在，刚好可以问问，有没有兴趣学学刺绣。”

“嗯。”

二人敲了门，果然是陈广进的女儿开的门。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穿着家居服，头发胡乱地散披在肩膀。听二人说明了来意，她给二人各倒了一杯凉白开，似乎对这样的调查问卷早已了然，什么都不问，坐下来就填李宏亮交给她的问卷表。

陈南湘看她在姓名格上写着“陈钰”，在填到“对刺绣有没有兴趣”时打了叉，便说：“小妹，我们说的刺绣，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刺绣。”

陈钰停下来，抬头问：“那是怎样的刺绣？”

陈南湘笑笑，说：“是这样的，村里准备引进一个特色项目，想要把我们村打造成粤绣特色村——粤呢，是我们广东的简称那个粤，绣呢，不是越秀公园的秀，是刺绣的绣。我们要在村里找一百五十名优秀的青年学员，让你们免费学刺绣，帮你们接订单。学起来很容易，上班时间很灵活，挣的钱呢，如果是随便做，比在外面工作大概多三分之一，如果好好做，比在外面工作多大概一倍左右，如果非常认真学，认真做，那一年的收入，可能是你在外面做其它工作五年的收入。”

陈钰长大嘴巴，不怎么相信：“真的吗？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李宏亮替陈南湘应道：“当然是真的，书记亲口跟你说的，哪里还能有假？”

“可是我印象中，刺绣是很无聊的。”

陈南湘说：“你说的是那种没有创造力的，随便玩玩的十字绣作品吧！”

陈钰不住点头，“嗯。对，十字绣。”

陈南湘笑笑，耐心地解说，“我们这个不一样，我们这是一整套的课程，包含了美术课，配色原理和真正的刺绣技术等等。”

陈钰满脸惊讶：“还有配色原理？这个我有兴趣！”

陈南湘和李宏亮相视一笑，李宏亮说：“赶紧把叉改了，改成勾！直接报名，现在报名免费！”

陈钰笑：“现在免费，后面要费用吗？”

陈南湘摇摇头，说：“一直免费。教到你会为止。”

“噢，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

李宏亮说：“你说。”

陈钰侧头问，“如果，我报名了，没有学会，怎么办？”

陈南湘说：“没有学会，就一直学，到学会为止。”

“但如果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呢？”

李宏亮笑道：“不可能吧，你这么聪明的妹子，怎么可能学不会？”

“哈，那就算是真的学会了，这么难，这么专业，我都搞定了，去哪里接单呢？”

陈南湘说：“我们会给你派单。”

“也是你们给我结算工钱吗？”

“这个嘛，可以你直接跟买家沟通收费，也可以通过我们结算。随你安排。”

“会不会接不到单？”

李宏亮看了看陈南湘，陈南湘说：“不敢把话说满，毕竟什么情况都是存在的。只能说，我们会尽全力帮助学员接到订单。”

李宏亮接话道：“妹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接不到订单，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啊，对吧？”

“有损失，耽误我出去工作，挣钱呀。如果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学了一年或者半年，接不到单，那岂不是白瞎了呀。我又不喜欢穿刺绣的衣服，喜欢就还好说，是不是？”

李宏亮说：“妹子，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今天啊，让你填个报名表，你填了以后，可以考虑几天。我们村委呢，保证免费教会你，但不能百分百保证能帮你接到订单，毕竟能不能接到单，也跟自身学习的情况，掌握的程度有关。但是，只要你好好学，百分之八九十的接单可能，还是有的。因为，我们不但要开发一批有技术的绣娘绣工，也要替你们跑全国，乃至全世界，给你们把订单引进来的。否则，我们怎么有底气大费周章做这么多工作，对不对？这两头不打通，做了那么多工作，也白瞎了，对不对？没有一点底气，我们是不敢开展这个工作的。你认真考虑考虑，也可以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陈南湘欣赏地看着李宏亮，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这样滔滔不绝地去说服，就好像这个项目是他一手做出来的一样。陈南湘心想，照这样面对面交流两天，后面李宏亮可以独当一面，二人可以分头行事，大大地增加效率了。

陈钰被李宏亮的一番说辞打动，在表格上更改了选择，说：“嗯，我改好了，先报名。等我爸妈回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其实……”

李宏亮问：“其实什么呀？”

“其实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挺感兴趣的。学多一样东西，也好。就是不知道这个会不会过时，没有市场……”

陈南湘和李宏亮对视了一眼，他看着陈钰说：“我女儿比你小一点，她就对这个很感兴趣。每年，总要去一趟杭州啊哪里的，专门参加游戏角色变装晚会。还有，国际巨星、影视明星们走红毯的礼服，许多都是刺绣高级定制——我觉得，市场永远是有的，就是看我们怎么把订单抢回来。如果，你绣得好了，有了名气，不用抢，自动会有订单找上门来——主动权，就握住你自己手里了。”

“好，我明白了。那我就先报名吧！多学点，总不会错的。等我爸妈回来，我会再跟他们说说。”

李宏亮对她竖起大拇指，收好资料，临走还不忘提醒她，可以跟同学们说说，让感兴趣的同学主动到村委会报名。陈钰点头答应，说会跟附近的同学都宣传宣传。

陈南湘和李宏亮高兴地从陈广进家里出来，直接绕到了临近的陈兰普家里。他家门大开，里头音乐大响。

陈南湘拿着资料说：“这家也只有一个独生子女，我们的目标人，可能不在家。”

李宏亮点点头，“嗯。小孩子这时候应该是在学校，看看他老婆有没有兴趣，他老婆是广场舞舞蹈队的。”

“是每天站第二排中间的那个？”

“对对，就是她。人很热情，你听这音乐，从早到晚不停的。”

陈南湘笑笑，“这样的家庭氛围好，怎么只生一个孩子，应该多生几个。”

李宏亮挑眉，“那时候不允许啊。”

“她孩子也不大啊，十来岁。二胎还是来得及的。”

“估计是过了时间，不想生了吧。”

李宏亮扯着嗓子喊：“有人在家吗？”

喊了好几声，音乐声才停下来，传出一把清亮的女声：“在，在……”尾音拖得老长。又传来：“谁啊……”

话音未落，人已站在门边，笑嘻嘻的。

陈南湘和李宏亮大步向前，那妇人说道：“噢，是书记大驾光临啊……今天吹什么风啊……”

李宏亮说：“秀琴嫂，书记今天过来拜访，了解点情况。”

陈南湘说：“哎呀，秀琴嫂，打扰你跳舞了，真是不好意思。”

秀琴嫂忙迎着他们进屋，说：“哪里，哪里，我没有在跳舞，我只是在听歌，我天天都是这么听歌的。两位领导快坐，我去泡壶茶。”

李宏亮说：“我们刚喝了水，秀琴嫂不用客气了。”

“诶，进门都要喝茶的，你们先坐坐，我马上就来。”

陈南湘和李宏亮顺着秀琴嫂的指引，走进客厅，坐在红木沙发上。陈南湘注意到，这间客厅像极了歌舞厅，偌大的电视上播放着跟唱MTV，电视柜旁边摆放两个大音响，沙发尽头立着一个点唱机。沙发虽是红木的，茶几台面却铺了黑金色玻璃，上面的摆盘装饰也像极了歌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