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

虽然这些时日下来，李蜜芽和李枞之间处得好了很多，但她似乎一时忘了李枞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其实不是今天才如此的。

想来他不愿意与别人为伍已经成了习惯，这一时半刻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下来的。

所以，最开始程玉林问她进展时，李蜜芽只说还在努力，得再花些时间，到了后来程玉林问得更加频繁、更加密集了，李蜜芽也不想再扯谎圆了，只道：“我爸猜到你是谁了，也不愿意你过来拜访，我真是尽力了。”

原本李蜜芽以为说出此话程玉林会出口埋怨她爸爸几句，却不想他竟然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一样。

“你笑什么？难道不觉得郁闷吗？三番两次地要上人家家里来却被拒了，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李蜜芽语气中带着歉意。

“其实这结果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你说还想尝试一下，所以想着兴许会有转机。不过，没有转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就先这样？等我再找找机会看什么时候我爸心情好了，再去提提？”李蜜芽还是很热忱的。

“你且放放，只需帮我做件事情，我便能迎刃而解了。”程玉林颇为自信。

“你拉倒吧，我是他亲闺女都没能说服他，你还迎刃而解？我现在都愁他见着你会不会转头就走，你还怎么拜访他、同他请教？”显然，李蜜芽是不相信程玉林的话的。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先别急，且先听我说完，就晓得我是什么意思了。”

“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想让你看看李枞叔什么时候不在家，哪怕一时半刻也行，先告诉我，我呢就趁着这个空档到你家里一趟，带上我自己制的新茶，泡好了请他喝，这事儿十之八九能成。

毕竟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瓜葛，更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他不至于拒了我这杯茶的，你觉得对吧？”

程玉林的话让李蜜芽顿时有些茅塞顿开之感，作为土生土长的潮州人、土生土长的茶乡人，李蜜芽明白程玉林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如果没有这部分单枞文化做背景的人要想明白这话的意思，还得从凤凰单枞茶文化讲起。

在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里，潮汕人和功夫茶是分不开的。

毫不夸张的说，从三岁孩童到八旬老人、从高档会客到平素街头聚会，在潮汕地区几乎所有人都喝功夫茶、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功夫茶。

很多不大熟悉的人经常会说，这功夫茶看上去流程十分繁琐，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在喝？

诚然，功夫茶的流程颇为讲究繁琐，听上去也是文绉绉的，什么“榄炭煮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瑞气圆融”等等，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在里头，可是，却并非极难学下来的手法，如果真是阳春白雪的话也不至于每家每户都用功夫茶具、每家每户都以功夫茶招待宾客了。

所以，在潮汕人的印象中，喝茶是一件既日常又颇具仪式感的事情。

市坊间，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偶然碰面，寒暄闲聊几句之后会相邀到各自家中喝杯茶去；

公园绿地旁，一块儿舞剑挥袖的伙伴歇息之时，会拿出从家中带来的便携式茶具泡上一壶单枞而后闲聊放松；

三两好友平时忙着各自的事儿，等闲下来相约见面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到你家喝茶去，有空没有？”

就连制茶人之间坐下来交流切磋也不是纸上谈兵或是空谈阔论，而是各自带上最满意的茶，以冲泡、品鉴“斗茶”的方式来结交好友、提升水准。

即便是两个发生口角争执、有矛盾冲突的人也能似江湖人“一笑泯恩仇”一般，一盏清茶泯恩仇。

所以，程玉林的意思在这儿。

程玉林带上他新制的茶，上李枞家泡一杯茶递到李枞手里，即便是有冲突的两个人之间也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他同李枞之间并无恩怨。

作为一个行业的后生捧一杯温热的茶请一位行业的前辈喝，这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文化符号，若是李枞转头就走拒绝了他，那么在这个行当里头传开去，多数也就是李枞的不是了。

也正因为如此，程玉林才决心这么试一试，也有信心能用这法子见上李枞一面。

而至于为何一定要见上李枞一面，除了真心想拜访他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李蜜芽。

见李蜜芽对自己这个主意没吭声，也不知是好是坏，程玉林又开口催促道：“我这主意怎么样？行吗？”

李蜜芽想了想道：“唔……好像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如……就试试吧！”

“好！那咱们随时联系，茶我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时机恰当我就过去！”

“嗯，我到时候跟你说。”

就这么约了下来之后，程玉林等了好几天，终于在这天上午收到了李蜜芽发来的信息。

“我爸下午要出去一趟，估计傍晚才会回来，你下午过来就行。对了，我妈说，如果最后顺利的话，留下吃完饭哈！”

程玉林看到信息的时候禁不住笑出声来，在对话框里编辑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去道：“好！就算是为了晚饭我也得豁出去了呀！”

李蜜芽手里捧着手机，盯着这行字微微发笑，而后发了一个“白眼”的表情过去。

吃过午饭，李枞果真应了昨天李家老叔之约到亲戚家里头喝茶去了，据说是为了商量什么事儿，李蜜芽也没细问，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回来。只看到李枞前脚刚出门就给程玉林发了信息。

程玉林穿戴整齐地带着自制的新茶赶到了李蜜芽家，开门那一刻两人相视一笑，但却不敢笑得太过放肆，多少都有些拘谨在里头。

“你这茶还是上次那个有瑕疵的？我爸不是我，肯定喝得出来的！”李蜜芽小声问道，“会不会太没诚意了一点？”

程玉林拍了拍手里的茶道：“放心吧，这个是新制的，我爸尝过了，好茶！”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带你找我妈去！”李蜜芽说着，把程玉林领进了家里头，这会儿黄兰正站在分条机前给杀完青的茶叶分条，见程玉林走了进来，忙关了机停下手里的活儿招呼起来。

“玉林来了，赶紧上客厅去，让芽儿给你泡壶好茶喝！”

“阿姨客气了！”程玉林态度谦恭道。

“不客气，应该的！芽儿，你先带玉林过去，我这里忙完就过去。”

“好，”李蜜芽笑着点头，“走吧，程先生。”

程玉林随后跟着李蜜芽进了客厅，坐在茶几面前不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蜜芽一边拿起茶叶一边问道。

“今儿早上我爸的好友到茶坊去了，已经泡了两泡黄枝香喝了，才刚吃完饭，你这是第三泡了，待会儿你爸回来还得泡个第四泡，估计晚上得睁着眼睛到天亮了。”程玉林神色颇有些无奈。

的确，有时候礼数被附加在这茶汤里，却之不恭的事儿也是常有的，尤其是像程玉林这样天天跟茶打交道的，更是免不了一天几泡的事儿。

虽然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但无奈这几天肠胃不大好，这么连着喝茶又失眠的，确实挨着有些难受。

“你不是吧？这么弱吗？一天四泡虽然不少，但对于咱们从小就泡在茶汤里的人来讲也不是很难挨才对呀？”李蜜芽不解道。

“按说是这样的。只是这两天肠胃不大好，又连着好几夜没睡好觉，自然身子也就弱了呗！”说到这儿，程玉林佯装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