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李枞刚知道自己用了一个多月的药成了这副样子的时候,堆积在心里头的是满满的抗拒之意。
期初,身边的人包括李枞都安慰自己说,或许是因为药效还没完全褪去的缘故,再等等、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这样糟糕的情形会好起来的。
可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月、两个月,等了半年、一年却依旧没有好转起来的李枞开始因为现状无法改善而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行动力的下降、味觉嗅觉的退化之于一个制茶人而言,犹如一位厨师失去了切菜颠勺的双手,亦或是一个足球运动员失去了奔跑在球场上的双腿,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身边的人都很理解他,尤其是黄兰,更是背着李枞在屋子了一整夜一整夜地哭着,还要在李枞面前当成个没事人一样,生怕触动他那绝望的心弦。
再也制不出好茶的李枞把茶碗摔了又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天的不出来,经历了所有失意的人都经历过的心理起伏和巨大压力。
李枞也是个普通人。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风光时刻、在还没有实现心中抱负的时候却被生命无情打压的年轻人,此时他心中的梦并没有熄灭,但身上的干劲儿却被不幸的意外生生地给摧毁了,这样的他自然是没办法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悲剧走向的,也无法像一个经历过风霜的过来人一样坦然自如。
对此,他更多地是选择宣泄的方式来抱怨自己的不行、控诉命运的不公。久而久之,曾经在茶乡被人们誉为一个“神话”的一颗新星便因着这个缘故,在一夜之间坠落得无影无踪。
在人们的惋惜声里,李枞慢慢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连他的家人都不大认识的人,而且这一变就是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而与李枞的命运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当年跟着李枞一起参加茶评会、参加茶博会的另一位青年人程茂。
论技艺、论头脑,李枞确实略胜一筹,否则在当年的那些比赛里程茂的排名不会屡屡排在李枞的后头。
但程茂这些年却过得颇为顺当,日子过得稳中有进,加上也是好学勤奋,技艺在日积月累中得到了提升,故而经营了这么些年之后,不仅培育出了属于老程家的新品、名品,更是凭借经营规模和经营业绩成了现如今村里头首屈一指的新一代制茶榜样人物。
对此,李枞常常嗤之以鼻,颇为不屑地认为,程茂当年只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如今装出一副“大拿”的模样,简直是可笑至极!
故而,当程茂每逢逢年过节上李枞家拜年串门时,李枞要么闭门谢客、要么直接送客走人,日子一长,程茂也觉着没意思,上门的次数也就跟着少了,两家人也因此渐渐地断了走动,再没什么过多的联系了。
也正因为这个过往,昔日里让黄兰敬佩不已的丈夫、记忆里李蜜芽依恋不已的父亲也便一点点地不复存在了。
李蜜芽听着黄兰把这个带着悲伤的故事一点点地说出来,心里沉了又沉。
且不论她自己渴望在这片她依恋的土地上干出一番事业来的梦想,单就说她希望帮着父亲重振当年白叶单枞的雄风这一条就足够让她内心澎湃不已了。
只是眼下,她最渴望帮助的那个人却成了横在她通往彼岸之路上的一座冰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蜜芽坚信,无论如何,只要她用心去温暖,哪怕李枞是座冰山也终有被融化的一日。只是,以目前的速度来看,似乎太过缓慢了。她必须尽快实质性地掌握制茶的基础技艺和完整流程,否则单靠从打动李枞这一条入手,再花上个三五年的功夫,十之八九也还是这样的结果。
于是,李蜜芽想了想,盯着黄兰看了好久,打算同她说出一个决定。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黄兰微微往后躲了躲,“该不会又想出什么歪点子吧?”
“NONONO!”李蜜芽摇着食指,“妈,你还不了解我!”
黄兰侧目,看她装腔作势起来,大抵也猜到她心里有主意了:“你妈我是没空了解你,我一会儿还得去茶园呢,回见!”
“诶,妈妈妈妈!”李蜜芽看黄兰起身要走,晓得自己的戏过了,拉着黄兰的手赶忙道:“我去程茂叔那儿学学制茶怎么样?听说他们那儿现在招学徒,我正巧去凑个热闹怎么样?!”
黄兰眼中一惊:“你是不是疯了!你去程茂那儿学,可不得把你爸逼急了啊?!”
“所以您要替我保密啊!”李蜜芽咧着嘴笑着请求道。
“什么我就帮你保密?!我同意了吗?”黄兰不打算理她。
“妈妈呀!”李蜜芽起身伸手抱住了黄兰:“您就可怜可怜您心怀梦想但却前进受阻的苦命女儿吧!”
黄兰顿时哭笑不得,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虽然犯错的时候骂也骂过、打也打过,但还真是疼在了心坎儿里,受不住她这么撒娇带哭诉的。
虽然看上去是玩笑一般,但李蜜芽心里想干什么、又藏着什么事儿,黄兰并非一点都不知道。私底下她也尝试过在李枞耳旁吹吹风,但这家伙就跟聋了似的,充耳不闻,执意要让李蜜芽放弃。
事实上,夹在父女俩中间的黄兰也是难做得很呐!
可是在女儿和丈夫之间,母亲的天性多少还是有些倾斜的,李蜜芽的哭诉到底还是起了作用。
黄兰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选得去程茂那儿,别的地方就去不了了?论起基础制茶流程,到哪儿学其实都能学到。”
“这您就不懂了吧!我是这么想的!”李蜜芽清了清嗓子,“按说我在我爸这儿学该是最好的,只可惜他现如今还没发现我这棵好苗子,但我不能整天困在家里、困在这些书里啊,是不是?程茂叔那儿虽然当年技艺不如我爸,但现如今人家是大户,无论规模和业绩都是佼佼者啊!
既然要学,与其随便选一个就还真不如寻个厉害的开始学,到时候我爸真的回心转意了我也能跟他走得更近点不是?妈,您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不?”
黄兰一时默了。
记忆中还是那个蹦蹦跳跳、爱哭爱闹的女娃娃现如今还真是长成大人了,说起话来虽然算不上无懈可击,但确确实实是用脑子在想事情了。
想到这儿,黄兰一笑:“你也学着有主意了,这是好事儿。只是你真去那儿学还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爸那里要怎么瞒确实是个问题。”
“我不也正为这事发愁吗?真去个一两天也就好了,可要去个一俩月的话,每天还得回来,都不晓得怎么瞒。”
黄兰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跟你姨妈姨父说说,他家也制茶,就说你上他们那儿去了,你每天转道在去程茂那儿就是了。”
“哇塞!老妈你还真是小诸葛啊!竟然一句话就把这事给解了!不枉我打心眼里爱戴了你这么多年啊!”
“你呀少跟我贫,这才刚开始,接下来的事儿还真得走一步看一步,能瞒你爸瞒到哪一天就算哪一天吧!”
黄兰不免感到有些无奈,好端端地一家三口就这么玩起了“无间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大一小一个比一个犟、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横竖是一家人,还真能反目了不成?且这么同步安排着,说不定哪天李枞想通了,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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