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在程玉林眼里，李蜜芽一直都是个性子活泼的人，唯独在讲到自己的父亲时，总是神情中透着些忧伤。

李蜜芽虽然三言两语地把话给说明白了，但作为同样对李枞颇为熟悉的人，这三言两语里蕴含着怎样的无奈和心酸，程玉林也是能体会一二的。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程玉林开口对李蜜芽说：“我虽然对李枞叔不是十分了解，但这些年下来也算是熟悉的。在我看来，他不愿意让你干这一行未必就是你所理解的原因，也许有别的原因也说不定。”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连话都不跟我说，我压根儿就没办法晓得他真实的想法。”想到这儿，李蜜芽又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爸爸十之八九是心里头另有打算。”

“这话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说起来你未必比我更还了解他倒是真的，毕竟潮汕男人在待人接物上还是不少共同之处的。”

“哦？”李蜜芽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话怎么说？”

“蜜芽，对于我们来讲有些话并不是一定要说出来，但不说出来并不代表就是有恶意。”程玉林又解释道。

“……能把话说明白点儿么，我大半夜到你这儿来找你是谈心来的，不是参禅悟道来的，好吗？”李蜜芽嘟囔着嘴，又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吧，你既然不明白我就往大白话里说。”程玉林站起身来，给自己斟了杯水，而后细细道来：“或许你不明白，其实大多数潮汕男人都是不擅长表达情感的，尤其不擅长表达爱意，这一点你首先要明白。”

“不擅长表达是什么鬼？人和人之间不是得通过表达才能了解的吗，不说出来谁能晓得、谁又能明白？”李蜜芽虽然从小生长在潮汕地区，但着实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是有不明白、不理解的地方。

“首先，我所说的只能代表我同你父亲这一类人，也算是绝大多数人吧，但不能代表所有潮汕男人，关于这一点，没问题吧？”

“嗯，当然！”李蜜芽点点头。

“好，那就讲讲我们这类潮汕男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我们而言，家庭和爱人是责任、是不能放手的生命的一部分，只要我们的出发点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所爱的人好，有时就会不计得失、不计方式地去坚持。

所以反过来看，你父亲之所以执意不让你加入这个行当，很大程度上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你好，而至于为什么是为你好，说白了估计也因为你是个女孩子，他怕你日后的日子过得太累、太辛苦了。这么说，你大致明白了吧？”

程玉林绕了一圈，听得李蜜芽略有些云里雾里的，但到底还是明白他说的这些话的意思。

“那要这么说我也是这么个心路历程，可他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呢？”李蜜芽想了想，挤出了这么句话。

“你要这么想呢，就很容易杠上了。要知道这家里头的事儿有时不是能对等而论的，毕竟长幼有序、轻重有别。”

李蜜芽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晓得你是在宽慰我，但你知道吗，我其实有个心愿一直想要完成，而且自打我回来见着我爸、见着很多人之后，这个心愿更是强烈不已。”

“哦？什么心愿说说看，看看我能帮你什么？”程玉林笑着问道。

“咱们先说好了，今天晚上这些话哪儿说哪儿了哈，我现如今也是没人商量了，这才跟你聊开了。”

“放心吧，为师我还是很有信用的。”

“你是怕我忘了你是我师傅怎么的？动不动就摆个师傅的谱出来，很过瘾是不是？”李蜜芽颇有些不屑地盯着程玉林看了一眼，笑着道。

“好吧，是我失言！我值得你信赖这话总行了吧？”

“行！那我就说了哈！”李蜜芽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我想带着我家制出来的白叶单枞重新拿回茶博会的金奖，弥补我爸这些年的遗憾！”

一句话，程玉林竟有些怔住了。

程玉林眼中分分明明地看到，李蜜芽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露出的熠熠之光，虽然她现如今制茶的技艺还没学到家，但却丝毫不妨碍她说出这话时的坚定和憧憬。

说实话，就连现如今在这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程玉林都不曾想过要去冲刺这么个奖项。

他竟有些佩服起李蜜芽来了。

“喂，你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心眼里头笑话我么？”李蜜芽抬手在程玉林眼前晃了晃，问道。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有些佩服你的勇气，毕竟……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

“你都没想过？！”李蜜芽有些不大相信，随即笑开了道：“那……是不是衬得我有些不自量力了？”

“当然不会！”程玉林倒也坦诚地解释起来：“你也晓得，我本就不是想干这行的，所以进入这行之后很多事情是在被动地接受安排，然后去循规蹈矩地去完成，虽然眼前来看完成得还不错，但从长远上来讲却是缺乏动力的。

所以，我还挺佩服你的目标和斗志的！”

李蜜芽虽然被夸得有些懵的，但心里头却是十分愉快的，想了想道：“你这么夸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程玉林僵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们还是说说明天的课程好了。”

李蜜芽知道程玉林这回是没话说了，于是一脸得意，笑着点头道：“好，那就说说呗。”

“咱们制茶吧不管什么级别的茶无外乎都是这几个流程，采摘鲜叶、晒青、晾青、做青、杀青、揉捻再到烘焙，而后成茶储藏。采摘鲜叶这一环我已经带你看过了，明天开始咱们就进入晒青的环节，好吧？”

“收到！我这就回去睡觉，咱们明天见！”李蜜芽笑着行了个礼，而后边打着哈欠边离开了。

这几年茶坊里的工作忙碌得很，程玉林也给自己在茶坊里留了一间寝室，以便工作安排。

程玉林看了看表，夜已深了，案头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难得同李蜜芽聊了这么一会儿才缓了缓今天一天紧张的神经，李蜜芽一走，再忙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此外，又想着明天还得给李蜜芽讲课，马虎不得，精神状态得有，于是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随后关了办公室的灯，回到自己寝室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