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青

程玉林十分慎重地将新制的这半斤茶泡了出来，而后郑重地递到了程茂面前，让他帮自己品鉴。

话说自从李蜜芽回了家没在他这儿当学徒之后，程玉林便起意要自己亲手制一款蜜兰香出来，而且这蜜兰香的茶叶还是特意从之前他带着李蜜芽一同到山上看的那几棵古茶树里的一棵采摘下来的。

程茂端着一杯冒着热气同时也冒着香气的清茶闻了闻笑道：“你倒是回挑，这棵古茶树还真是制蜜兰香的好出处。”

程茂是行家里头的行家，一闻就知道这茶大抵的出处。自己茶坊里每年能供自己采摘的古茶树也就那几棵，什么品类、什么香型、什么口感，程茂自然是如数家珍。

程玉林笑了笑道：“爸爸果然是宝刀未老，这才闻一闻就晓得出处了，那这茶喝起来岂不没了滋味？”

“诶，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程茂笑着道：“即便是同样的茶树，采摘的季节不同、采摘的部位不同尚且味道差之千里，更何况这制茶的人理解不同、手法不同，最后做出来的自然也就不尽相同了。

就比如说，我现在虽然同样是品这棵树上产出来的茶，但我制出来的和你制出来的最终呈现出来的也还是不同的，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我现在品尝的是你程玉林手里的这棵古茶树出品，有了这么多个维度，你觉得品下去还会没意思吗？”

程玉林点了点头道：“倒还真是这个道理！对于这款茶，我当然是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评断在您，有啥说啥。千万别跟我妈一样，才刚知道是我制的，还没喝就偏袒得厉害，那我可就白请您来这一趟了！”

“那当然！”程茂笑了：“你妈那样的顶多算是喝茶，你爸我是品茶，这里头差别可大着呢！”

“没错没错！”程玉林很高兴程茂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道：“那就请程师傅不吝赐教了！”

程茂点了点头，抿了一口清茶在口中绕了绕，仔细品了品这茶在口中的味道后又再尝了两口，如此反复地将一杯原本可以一口饮尽的茶分成了几次送进口中，最后细细思量了一番才说出了自己品这款新茶的心得。

“怎么样？”程玉林见杯子空了，凑上来问道。

“按说古茶树原本就是幽香持久的，而且这甜味也应该蜜中带点花香，你这茶树采摘鲜叶没错，制出来的茶也确实保留了这些风骨，可总是让我觉得缺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程茂思索着，一时也不知从何处说得明白。

程玉林晓得父亲的意思，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品了品，果真也觉出了父亲说的问题：“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我觉着……这茶虽做到了回甘但却透着些许苦涩的味道，你觉得是不是？”程茂又品了品，总结道。

“好像是这个问题……”程玉林也跟着品了一杯，但却不明白：“可为什么会苦涩呢？我想了想，这制茶的流程我是严格按照先前学的流程来的，按说不应该啊？”

程茂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手法一事看似按部就班实则跟这制茶的人有很大的关系。说白了，是跟这人的心有关系。”

“心？”程玉林思索着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嗯。要想制出好茶，制茶之人必须先心境平和而后才能平心静气地将平生所学的制茶技艺运用自如。

若制茶之人心燥，制茶容易过早吐了香气则成茶淡而无味；若制茶之人心焦，制茶耐不住性子把工序做足，则成茶容易发涩。这茶隐隐泛着涩味，我猜你十之八九是因为什么事儿搅得自己心神不宁了，是不是？”

一句话，似点醒了程玉林，也让他更意识到原本以为藏在心里的情愫事实上已经慢慢发酵了出来。

见程玉林没说话，程茂清了清嗓子道：“你也大了，到底什么事儿我不打算过问。总之，若是心里头真有事儿，或是解决问题或是忽略此事，总得先把心里头的结给化了，才能静下心来好好制茶，否则，即便你再如何觉得自己按部就班，心手相连的效应还是存在的。懂了吧？”

“嗯，我大抵明白您的意思了！”程玉林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别垂头丧气的！”程茂拍了拍程玉林的肩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也到了该扛些事情、该解决些事情的年纪了！”

程玉林抬起头，看着程茂，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处理好的。”

“行，那我就等着尝你下一泡茶！”程茂缓缓起身：“我先走了，你妈还等着我回去帮忙做饭呢。你呀，也别着急，慢慢来，毕竟慢工出细活嘛！”

“嗯，我记住了！”程玉林说着，把程茂送到了门口，目送他离开之后回到了办公室，对着那泡微微发涩的新茶，又重新思索了一遍刚才程茂说的那些话，略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这一边，李蜜芽跟着李枞再一次实践做青的流程。

虽然理论知识学得不错，但对于李蜜芽来说，真正动手的应该算是第一回，所以前头的几次摇青全都差强人意，这让李蜜芽多少有些灰心。

“怎么？这么点事儿自信心就被打压了？”李枞又搬来了新晾完青的茶叶过来给李蜜芽，见她耷拉着脑袋，不由地开了口问道。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真正做起来比我想得要难上很多倍。”李蜜芽看着那些躺在竹筛上不大成功的茶叶，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是当然了！如果看书就能看懂的话，那谁都能成制茶高手了。哪有那么容易？来，再试试！”

李蜜芽接过李枞手里的竹筛，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士气。

“咱们要先想想之前那几次为什么没成功。你看，按说这些茶叶当初经过晒青和晾青之后，主要蒸发的水分是在叶面上，而根茎出的水分其实还是蒸发得比较少的是不是？”李枞总结道。

“嗯，没错！”

“好。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摇青的关键就是要确保回青。所谓回青，就是通过叶子在竹筛上摩擦、碰撞，损害叶细胞之后让水分从多的地方流回少的地方，如此一来香气才能被激发出来，成茶也不至于因为叶面部分缺乏水分而发涩。是吧？”李枞又往深一层引导道。

“嗯，是这样的！”

“所以啊，我们之前摇青就是没控制好力度和时间，最后没能回青，以至于一眼就能判断到这会影响道成茶的口感。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们要把着眼点放在回青上，而不是过分地专注于叶子边缘是不是泛红、摇晃的次数有没有达标，对吗？”

“对！”李枞对于女儿的一点就通十分满意，笑着道：“还有一点，咱们要选在夜里头摇青最好，咱们这儿有句老话，叫‘过夜’的是好茶，毕竟夜里头气温低、空气湿度也大些，对回青还是很有帮助的。”

此时夜色正浓，若是换在平时，困意早就袭上来了，但此时的李蜜芽却丝毫没有睡意，因为李枞告诉她这个时候是制好茶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故而满是期待地跟着李枞再一次走到了摇青机旁边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