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

枫村人不算多，但是地多。户与户之间距离有点远。

迟见就开着那辆小三轮车，载着万秋敏穿过麦田，去客户家里走访。

按照顺序，第一个是村西头的一位妇女家。

李安家里养了几条狗和一群散养鸡，迟见三轮车刚刚停下来，小院里的鸡鸭狗就开始狂叫了。

屋里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呀！”

“大妈，我们是城里来的假肢技师。村长让我们来的，您开个门。”万秋敏看了迟见一眼，顺着他的意思，冲里面喊门。

李安家里有一排小平房，墙面都贴着许多瓷砖，看起来有点洋气。

“等一哈！”等了一会儿，屋里一个中年妇女出来了。

妇女脸上有点黝黑，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仔细端详了迟见和万秋敏一会儿，才道：“你们说你们是干啥的？”

“妈，他们说是假肢技师。”

屋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娃，站在炕上，扒着窗户大喊。

妇女回头望了一眼孩子，一脸迷惑地问迟见，“啥叫假肢技师？”

万秋敏看这情形，不好解答了。

迟见拿出村长给他的名单，给妇女看，“您叫李安吗？”

妇女不认字，但是自己的名字还是认识的，凑近了看清上面的字后，点头道：“昂，是。”

“那您右手是不是……？”迟见大胆追问。

问到敏感话题，妇女立刻把手缩起来，嘴硬道：“谁说的！俺啥都会，什么也不缺。你们走，赶紧走。”

李安显然脸上已经很不开心了，责怪村长把隐私问题告诉给了眼前两个陌生人。

一米高的木栅栏院门，隔住了迟见想进一步的心。

别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是迟见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即使真的需要假肢，也不想做。

“走。”迟见不想继续了，拉着万秋敏转身就走。

万秋敏却拉住他，回到原地，跟李安说：“大娘，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您是不是还需要什么帮助。”

“俺们不需要，俺家什么都不缺。”李安一口咬定，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着呢。

万秋敏叹了口气，“大娘，我们也走了这么半天了，能讨口水喝吗？”

李安也不是一个冷漠的人，琢磨了一下，终于打开了大门，让两人进来了。

锁好房门，李安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说：“壶里有热水，我给你们倒。但是俺孩子还小，怕生，你们不要逗他。”

“嗯。不会。”

走进北屋，万秋敏开始打量起小屋来。

硕大的房子，里外共有四五个房间。堂屋中央，有一张两米五的大炕，那会说话的小男孩一直盯着万秋敏看。

万秋敏就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豆包。”小男孩不假思索地曝出小名。

李安倒好水，把两个白色的水杯放在炕上的小方桌上，又把小男孩抱在怀里，跟两人说：“喝吧。”

迟见知道万秋敏原本不渴，只不过是寻了一个借口进来而已。

但是为了让徒弟不被拆台，他这个当师傅，也不能掉链子不是。

于是，端起水杯，喝了满满一大口，就等着万秋敏唱戏了。

“这水真甜，大娘，您人真好。”万秋敏刚喝了一口水，就开始发糖衣炮弹了。

李安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一点也不惧怕这样的场面，自如地对话，“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夸我。你们说你们是干啥的？”

迟见刚想说话，被万秋敏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让她来。

万秋敏拿出手机里的假肢照片，给李安看，“我们是做这个的。你没听过假肢吗？”

李安有意缩了一下左手，将信将疑地说：“见到过。”

几年前，李安在大街上，看见一个男人穿戴着一条小腿假肢，还被吓了一跳。

“啊，那太好了。见过，说明不陌生。大娘，我说了您别生气。”万秋敏扫了一眼李安缩进袖子里的胳膊说。

“大娘，像您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比较轻的残疾了。如果订做一只好看的假肢，您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手臂。”

万秋敏眼睛盯着对方，让李安犹豫了。

“其实，假肢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可怕。而且每条假肢功能、造价不一样，售出价格也不一样。”万秋敏看向迟见，等他唱和，哪知迟见只是扬了扬下巴，又继续充当听众。

“大娘，像您这种情况，又会做饭，又能洗衣服，确实不需要做很高档的假肢。可是您心里其实还是抵触没有手掌这件事，所以才会一直缩着袖子。”

“别以为你们什么都懂。”

万秋敏的话，其实已经说尽李安心里了，可是她还是一直嘴硬僵持着。

“你们看我着屋子里缺啥？大多数都是我自己布置的。有没有这手，有什么区别。”

李安一把撸起袖子，露出一个“拳头”一样的右手，说：“别看我这手这样，做饭、洗衣服一点问题也没有。”

看着这粘连在一起的“拳头”，万秋敏心里一阵心疼，她的右手也像是被粘在了一起，四根手指分不清楚，大脑神经试图努力控制不同的手指，可是却很难。

万秋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痛苦。

李安看出异常，追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中暑了吧？”说着，起身去医药箱里找药，却被迟见拦住了。

“不用。”迟见的肯定，让李安有点疑惑地盯着万秋敏。

万秋敏凝神注意力，又喝了一大口水后，“感同身受”的粘连感才渐渐消失。

看着她脸色渐渐好起来，李安才又坐回原位，盯着万秋敏看，“你怎么样了？”

冷静下来的万秋敏，逐渐好转，点头道：“我没事了。大娘，您如果担心费用的问题，我们会想办法跟有关部门申请解决。”

万秋敏指着相机里的照片说：“您看，这个手仿真度很高。”

她看向迟见，继续道：“迟技师技术很高，可以选用和您肤色一致的材料，为您定制属于您自己的假肢。”

李安仔细瞅了瞅，那图片上的假手，有血管、有指甲、有关节，看起来比大妈自己的手还像真的，还好看。

大李安有点心动了，可是刚才一再拒绝，现在突然想要，又有点不好意思。

她琢磨了一下，才问：“贵吗？”

万秋敏也拿不准价格，把问题抛给了迟见。

“这得要问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