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话

“有什么问题吗？”万秋敏故意逗他。

黎明瞅了一眼起身去拿午餐的迟见，挥手让万秋敏靠近一点，才小声道，“迟见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冰柜。”

万秋敏笑了笑，反驳道：“六月天正凉快。沉默的闹钟还差不多？”

黎明琢磨了一下，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你这形容词都搁哪儿学的，还蛮形象。”

“我起的。”万秋敏脑袋一昂，有些骄傲。

“讲真，迟见来公司这么久了，大家都不敢主动跟他说话，生怕惹怒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反社会人格。”

“是吗？”听着黎明的描述，万秋敏又看了看迟见，忽然有点心疼他。

究竟是怎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人变得自闭、寡言，甚至不与任何人说话，没有社交。

“哎，你想吃什么？红烧肉、京酱肉丝还是别的？他家饭不错。”黎明点开了外卖APP，一边划拉菜单一边问，拉回了万秋敏的思绪。

“土豆丝！米饭。第一天上班，能填饱肚子就好。”万秋敏说。

“得嘞。”

“迟见，进来一下。”这时，公司老大曹兴旺突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语气凌人地喊了他一声。

原本喧闹的大厅，忽然安静下来，犹如黑云压城。所有同事都停下手头的活，看向迟见，目光中带有复杂的情绪。

迟见却似乎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将碗筷放好，擦干净嘴唇，才起身大步上楼了。

“有人要挨骂喽！”坐在北桌的王小东拉长了音。

“吃你的饭。”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余小乔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曹总这是什么意思？”万秋敏问黎明。

“不知道，反正感觉曹总最近一直在找迟见的麻烦。每次从办公室回来，他脸色都很难看。”黎明提交完订单，锁屏继续干活了。

万秋敏思忖片刻，转身放好登记表，快步跟上迟见，上了二楼。

二楼面积比一楼的小很多，只有几间办公室，楼梯口的斜对角的玻璃窗就是曹总办公室。

万秋敏不敢走得太近，只是倚在楼梯口候着。

大中午的，曹总办公室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句高亢的怒骂声。话很难听，连万秋敏都觉得听不下去，时不时掏掏耳朵，抖搂出去。

但即便如此，迟见也始终一声未出，安静得像一个静物摆件。

“几个月了，销量还没上去？你就不能多张张口，打打电话？你那个嘴是金口啊？这么难开？”才五十多岁就已经秃顶的曹总，大声训斥着迟见。

梨花玻璃窗上，时不时有缥缈的云烟升起。

迟见一直挺直身板，像只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每次一问你，就这副模样。你到底有没有为公司考虑过？”曹总最烦迟见沉默，越是沉默，越是气大得恨不得拿钳子把他的嘴掰开。

“嗯。”迟见终于有了一声低沉的应答。他不仅为公司考虑过，也为自己和客户考虑过。

“每次一骂你就这副模样。”曹总真是有气一拳头打到棉花上，“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KPI再上不来，就给我休假！”

曹总撂狠话了，言下之意，他要给迟见停薪。

万秋敏没想到，昨天和HR一起给她面试的，和蔼可亲的曹总，脾气居然这么大。她更没想到，这样一家以高科技服务弱势群体的公司，工薪仍然与销量挂钩。

是她太真了。

任何一家公司，如果没有盈利点，势必会被驱逐淘汰。就算是公益组织，也需要有经济支持运转。

“好。”迟见像树懒一样，半晌才丢出一个字。

“回去好好反省！滚！”

曹总终于舍得放迟见出来了。

他刚推开门，一抬头就对上了万秋敏同情的目光。他咬紧牙关，紧紧闭着双唇，脸上的肌肉都跟着绷得紧紧的，仿佛刚才吞下的气，又都回到脸上。

这不是迟见第一次被领导训话，但是第一次被新同事撞见，场面有些狼狈。

身为男人，他的自尊心像被人按在地上踩，面子挂不住了，心里非常难受。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曹兴旺的第一句训斥？还是刚刚才站在这里？迟见已经不想深究了，发红的脸上，写满了羞耻和愤怒。

他冷冰冰地瞪着万秋敏，试图逼她离开。

迟见所有的情绪和表情，万秋敏都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她只是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上去，温柔地轻声问，“没事吧。师父！”

她竟然还敢献殷勤？迟见一把推开万秋敏的手，冷漠地丢了一句，“不用。”

他没哭，半滴泪都没有，却还被人递上纸巾，这不是羞辱他吗？

这让迟见十分气愤。

还有那句师父……

他从来没说过要收她为徒，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刚才是有客户在，迟见给她面子，才没有当众拒绝，但不代表他默认了。

她这句师父，是来讽刺他的吗？

迟见走到台阶处，擦过万秋敏的肩头，厉声道，“不许叫。”

万秋敏脸“唰”地一下红了，心如刀绞，针尖刺痛了她所有的心疼。迟见的表情，说话的语气，还有那冷漠的目光，都在提醒万秋敏，他很讨厌她。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万秋敏连忙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迟见却已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下到一楼，回到了工位，用力打开饭盒，低头大口大口地吃饭了。

万秋敏正要转身下楼，曹总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一看见万秋敏，曹兴旺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问，“小万啊。找我有事？”

“啊！没，没。”万秋敏快速调整好情绪，脑筋转得极快，“就是想问问您，需不需要帮您订午餐。”

“不用了。我去食堂吃。”曹总婉拒了，但却用手指点了点万秋敏，对她很满意。

这小姑娘机灵。

“你自己去吃吧。好好干，表现好，可以提前转正。”画完大饼，曹总朝另一个过道走了。

“好的。谢谢曹总。”听到可以提前转正，万秋敏开心极了。实习工资三千，转正后会涨一千，这样就可以租一个离公司近点的房子了。

“小万！外卖到了！”等了半天不见万秋敏，黎明扯着嗓子在楼下喊。

“哎。来啦！”万秋敏大声回应，快速下楼了。

洗干净了手，万秋敏坐回工位，黎明已经帮她拆开了外包装。

一打开盒盖，香飘四溢的饭香味飘到万秋敏的鼻孔里，像是已经饱餐结束了。

“不愧是老司机，味道不错。”万秋敏还没尝，味觉就已经觉醒了。她把自己的外卖推到黎明眼前，大方道，“随便夹。”

“不用。我这有。”黎明推回原位，摆手拒绝。

他边啃饼子边说，“哎呀，你这性子我喜欢。自来熟，感觉相见恨晚呢！”

万秋敏笑笑，“后悔了吧。现在也不晚。”

“哈哈哈！那是。”黎明点头。

“没事，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呢。等我下次给你带家乡的特产。”万秋敏和黎明聊天的同时，眼睛还不忘往迟见那边瞅。

迟见一直孤零零地独自一人闷头吃饭，偶尔翻翻手头的专业书。

余小乔也觉察出迟见情绪不太好，端着饭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