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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秋敏挽着迟见的胳膊，还在努力扶他起来，可奈何力气实在太小。

同时，迟见还十分抗拒。

商场里路过的顾客越来越多了，小男孩妈妈也赶过来了，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把迟见的假肢推开，一把将孩子抱起来。

同时，她还不忘嫌弃地指责起迟见和万秋敏，“你们怎么走路的！撞到我家孩子了。”

“哎，你这人怎么说瞎话呢！”万秋敏反驳了一句，“小孩子从后面冲过来，谁眼睛长后脑勺啊！”

“胡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们挡着孩子路了。”女人满脸怒气，指着迟见骂，“没腿还出来逛什么街？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行吗？”

“你说什么呢？”万秋敏没想到这人这么没素质，颠倒黑白不说，还侮辱人。

“本来就是！”女人一边骂着，一边哄着怀里的小男孩。自始至终，对迟见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你说谁没腿呢！你才没腿。不光没腿，还眼瞎！”万秋敏气急了，挡在迟见面前，替师父出气。

此时的迟见，依旧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想要让自己站起来。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自己站起来。以往哪怕一条腿，他也可以跳上台阶，可偏偏在这么多双眼睛下，他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上前拉架的，也有说风凉话的，有拍照片的，也有拍视频的。干什么的都是，唯独没人敢上前帮迟见一把。

迟见的那条腿，太引人注目，有人好奇，有人遗憾，有人心疼，可没人敢上前帮忙。

人们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讨论，最多的话，还是非议。

“这小伙子怎么没有腿啊？”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问身旁的老伴。

“可惜了，年纪轻轻的。”一个中年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妈妈，叔叔为什么没有腿啊？”另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躲在妈妈身后，露出巴掌大的半张脸，小声追问。

“嘘，别说话。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就会变成这样。”

“爸爸，叔叔的腿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跟着爸爸从一旁走过，忍不住追问。

……

七七八八的对话，一句比一句刺耳，让沉默的迟见脸色铁青。

幼年时医院病房里的对话，浮现在眼前。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围着年幼的迟见，激烈地探讨手术方案。

“留！”甲医生一口咬定，能保住迟见的腿。

“不行！”乙医生还是认为危险。

“他还小，以后还得生活！”甲医生心软。

“连命都没有了，还要腿吗？”乙医生更严谨。

……

不同意见的几个科室医生，当着迟见的面，给出不一样的方案，几个人甚至差点吵起来。

迟见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声不吭，仿佛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爸爸迟归躲在病房外，吧嗒吧嗒地对着窗子抽烟。妈妈王艳守在病床前，抽抽噎噎地哭成个泪人。

迟见再也不想回忆那些事，拳头紧紧攥在一起，撕扯着长裤。那一刻，万秋敏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师父也是凡人。

即便他是义肢师，帮助很多客户制作各式各样的假肢，可他依旧无法面对自己残缺的躯体。

他的灵魂焦灼。

他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办公室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此时的万秋敏，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迟见内心的脆弱和痛苦。

“说什么呢！走开！”万秋敏还在努力驱赶大家。

迟见变得敏感小心翼翼，他低着头，两个肩头缩在一起。他没有带穿腿的工具，大庭广众之下，更没有办法将裤腿撸起来，穿上他那只隐藏的炫酷的大腿。

他撕扯着裤腿，甚至推搡万秋敏，让她尽快离开这里。

“滚开！你走！”迟见像是发疯的小狮子一样，不停地赶万秋敏走。

看着他这副模样，万秋敏眼里只剩下心疼。

这么久以来，万秋明只要站在迟见身边，就会觉得很舒服。

她的“感同身受”，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少发作。

一直以来，万秋敏都以为迟见这不爱说话的性子，只是内向而已。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他是心里有伤，有痛。

原来他也害怕奇异的目光，即使他天天和客户打交道，和假肢打交道，也掩盖不了他无法接受伤残的躯体。

他对客户温柔，或许也是对自己温柔的方式。

万秋敏也明白，她应该是整个艾丽丝，唯一一个知道迟见真实身体情况的人。

他把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把所有的伤痛都藏起来，极度隐忍、克制，像一棵树，站得挺拔。

“师父，不要怕！我在。”万秋敏一把抱住迟见，用尽全力，将他拖到商场的长椅上。

“你走！”迟见眼睛含着泪水，却一滴泪也不肯落下来。

“不用你管。”迟见用力捡回大腿假肢，用力砸着仅存的一点肢体，恨不能立刻穿上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恨自己不小心，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缺陷。

他恨周围所有人好奇的目光，甚至责怪万秋敏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他不喜欢逛街，不喜欢被人像看猴子一样观赏。

万秋敏顾不得和他解释什么，安慰什么，只是快速通过商场找来了一把可以活动的转椅，将迟见推进西边的直梯。

借椅子的同时，万秋敏还不忘买了一条床单盖在迟见腿上。

“师父，没事，有我在，不用害怕。”万秋敏一边推他，一边快速打开软件叫车。

冲出商场时，还没有人接单，但是门口正好有一辆空出租车。

万秋敏先扶着迟见上车，又将他的腿递上车，然后叮嘱司机等一下，跑回去还转椅。

坐在后座的迟见，低着头，一直在调整假肢，什么也不说。

中年男司机，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心里也是一惊一乍的。他悄悄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迟见。

迟见正要说话时，万秋敏回来了，关好车门后，将迟见揽在怀里，不让司机看清他的脸，才报了迟见家里的地址。

一路上，迟见什么话也不说，全程低着头，右手指甲深深挖进大腿皮肤。

那条空旷的裤腿，平躺在坐垫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一下地被车内的风吹起。时而被迟见弄皱了，时而被弄平了。

万秋敏看着心疼，师父，一定很伤心。

这些年，他是怎样闯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