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略略略！”万秋敏吐了吐舌头，回自己工位了。

整整一个早晨，迟见都没有接待一个新客户，一直在安静地给时准打磨石膏模型。

万秋敏想去现场观摩，但怕让迟见有压力，决定还是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昨天他明显还没准备好，所以只能用沉默来表达恐惧，怪可怜的。

她现在有空再熟悉一下办公室。

正在安装配件的余小乔，因为昨天的事，一直对万秋敏有意见，时不时地瞅她两眼，怕她又会给迟见惹麻烦。

万秋敏几次都注意到她了，但就是不喜欢余小乔这个想做又没胆的怂样子。于是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问道：“你为什么老看我？”

余小乔愣了一下，也不躲避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大大方方承认，“是，我就是想盯着你，看你是不是还死缠着迟技师。”

万秋敏听出一些醋味，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为什么不呢？迟技师莫不是大老虎，不能看？”

“你！”余小乔语塞，没想到万秋敏居然这么坦率，什么都敢承认。

“我劝你不要去打扰迟技师。”余小乔心里不舒服，迟技师性情古怪，心情也时好时坏，她可不想自己原本已经修复好的关系，再让她万秋敏给破坏了。

“什么叫打扰呢？我是新人，迟技师技术好，向他学习职业技能有什么错？”万秋敏回答得理直气壮，让余小乔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你……你不要脸！”余小乔明显有些败下阵来，口不择言。

万秋敏原本只是想逗逗她，却不想她出言不逊，脸色骤变，“余技师这是急了吧！凭什么骂我不要脸？我哪里不要脸了？”

“你一个小姑娘，上班第一天，未经他人同意，就缠着人家喊师父。我有说错吗？”余小乔就看不惯。迟见不但对她冷漠，甚至还厉声吼她离开。万秋敏这么不守规矩，为什么就不会被赶？

余小乔今年二十七八岁，转眼就快三十了。自从进入假肢行业以来，碍于交际圈限制，身边追求的人就只有同事。家里人觉得这个工作，就是个出苦力的，说出去也不好听，一直不同意她做。

家里也一直在给她相亲，她都觉得没眼缘，这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但却对她态度冷淡，她不服，但又不敢大声反驳。

“第一，我没有缠着迟技师，第二，我是为了虚心学习，正常交流经验，除非迟技师亲口拒绝，否则谁说也不行。第三，我与余技师无冤无仇，你不应该把迟技师对你冷淡的态度，转嫁给我！”

万秋敏理直气壮地例举，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让余小乔倍感不可思议。她这般坦然，把自己藏在心里已久的话都说了。

余小乔眼睛瞬间就红了，好不委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瞧着她这副模样，万秋敏心软了。她耸耸肩，语气放温柔了许多，“你其实大可不必把我当做仇人。”

“好了，我去忙了。不和你说。”说完，万秋敏就去找迟见，也不再搭理她。

制作假肢最佳的时间是春秋，所以，每年春秋时候，来定制假肢的客户比较多。

迟见照顾老客户，修复的人多。

时准的假肢石膏模型，基础形状已经定型了。接下来就等它干透了，开始用硬海绵制作接受腔。

对于客户来说，穿戴假肢，远不如普通的鞋子舒服。假肢外壳坚硬，不能与皮肤直接接触，故而在外壳中间，制作比较软的接受腔，作为保护。同时，穿戴接受腔时，也需要穿戴残肢袜。

从量尺寸，定材料，取型，到制作完工，大约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

所以，一位假肢技师，一般会同时制作几位顾客的不同假肢。

迟见现在修复的是一条成色很旧，污迹斑斑、海绵失去弹性的假肢。

看假肢的大小，应该是个成年人的腿。外包装已经陈旧老化。最外层的海绵包装已经变细，肉色的丝袜更是抽丝。被卸掉的脚板上，有发黑的污渍。

万秋敏不知道穿它的客户是多大年龄，穿戴几年了，但是能从那些斑驳的痕迹中，感觉到客户对它的依赖。

“师父，这条腿还能穿吗？”万秋敏觉得，要是自己穿上大概会有点痛，于是往前走了两步问。

迟见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忙碌自己的，“能。”

“我感觉它已经快要退休了。”按照惯例，假肢穿到一定程度，也是需要更换的，不然客户可能会因此受伤。

万秋敏常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两句轻描淡写的“历史故事”，脑补出许多丰富的画面。

现如今，看着这么一个已经瘢痕清楚的假肢，自然也能联想到它陪伴主人很多年了。

迟见停了下手，给螺丝孔上机油，再接着用扳手拧死。

“它的主人才能决定它是否退休。”

迟见破天荒地跟万秋敏说了好几个字的长句，万秋敏瞬间笑了，“师父，你愿意跟我说话了。”

迟见心里想的是，我什么时候不想跟你说话了？但还是冷漠地丢了一句，“胶水。”

万秋敏马上低头在桌子上找到金三秒，递给迟见。

“师父，像你这样，一直为老客户修补假肢的好技师不多。”万秋敏感慨，“我知道是担心一些客户家庭条件有限，才想帮他们节省一些费用。但你说，如果一直没有新的产品出现，我们现在的技术会不会一直止步不前。”

这是一个X的逆命题。

对于产品经理来说，研究每一款产品，一定是需要大量的用户体验来总结历史经验，再进一步更新技术的。但是对于假肢这种产品，很多人一生也穿戴不了几只，因为它昂贵的价格，很可能是全家人都省吃俭用几年才能为客户量身定做一只假肢。

如此一来，昂贵的假肢只能穿戴短短的两三年，实在太残酷了。

客户、产品、费用、更新产品，这几个数据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是闭环规律。

迟见当然知道万秋敏说得在理，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因为他是公司里，最能体会客户感受的人。

“你可以多研究。”迟见不敢让万秋敏像自己一样，坚持自己的原则，毕竟她刚刚才开始职业生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哦。”万秋敏有点失落，他都不愿意多探讨两句。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站在客户旧腿跟前，忙碌了一会儿，就到了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