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大家打打闹闹中,一楼的欢迎门铃响了。
万秋敏放下没发完的礼物,探头朝大门口看过去,有俩人并排走进来。
左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右边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看得出来是对母子。
男孩上身穿着白色半袖,下身穿着黑色跨栏短裤,左腿粗壮,汗毛浓密,右小腿悬空。
妇女穿着淡蓝色半袖,灰蓝色长裤,脸上有些暗沉。她的抬头纹很深,不做表情的时候也很明显。脸上的斑点也不少,但凹陷的眼睛里透着光,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妇女几次想要上手搀扶男孩,都被他拒绝了。男孩虽然拄着拐杖,但是步态稳健,速度一点也不慢。
他悬空的右裤腿,时不时地来回晃荡。万秋敏看着有点心疼,右腿也觉得凉飕飕的,腿上的汗毛也跟着竖起来。她忍不住揉揉腿,缓释这敏感的生理反应。
这一幕,正好被黎明看见了,误以为她是初次见客户,心里害怕,才会下意识地摸腿,起身给她端了杯水过来。
“正常,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这个解释让万秋敏哭笑不得,她接过水杯想解释,但又忍住了……还是算了,正好顺着他的猜测伪装一下胆小也好。
“嗯。谢谢!没事。”
两个客户进门半天了,但没有一个同事上前接待,都在各忙各的。万秋敏有点疑惑,问黎明,“咦?怎么没人接待客户呢?”
黎明咧嘴笑了,朝着西北角埋头工作的男人扬了扬下巴,“喏!迟见的客户。”
万秋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竟然是地铁里遇到的那个人——沉默的闹钟?
“哦。他好像不说话?”万秋敏想不到“特殊群体”的迟见,要怎么接待客户?
“这你都知道?迟见这人性子冷得很,平常都不跟人闲聊。不过他的技术好得很,客户多。”说话间,黎明喊了他一声,“迟见,有人找!”
迟见抬头看了一眼大门口,拄拐的男孩已经快走到训练厅中央了,冲他挥了挥手,微笑问候,“迟技师好。”
“坐!”迟见指了指前排的长椅,拿着登记表过去了。
不戴鸭舌帽的迟见,浓眉大眼,黑发整齐,严肃却又不失帅气。一对圆耳朵像是圆蘑菇一样贴在脸颊两侧,十分可爱。
男孩坐下后,大方撸起空旷的右腿裤管,露出带有疤痕的断肢给迟见看。
“多少针?”
迟见边摸他的断肢皮肤,边问。
“您是说缝针啊?”男孩看了一眼妈妈,给出一个模糊数字,“三十多针吧!”
“嗯,可以。”迟见点了下头,给中年妇女一张缴费条,起身带两人往巷道走,“这边。”
男孩和妈妈看了一眼价格,默契地笑了笑,起身跟上。
原来他会说话!万秋敏舒了一口气,转头问黎明,“取型室在那边吗?”
黎明点头,“是啊!105。缴费也在那边。”
“哦。感谢!”万秋敏放下水杯,拿上笔记本就直冲取型室。
黎明有点意外,猜到她想做什么后,不忘提醒道,“你可别干扰迟技师工作!”
万秋敏一边小跑,一边头也不回地给黎明反手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大多数刚出校门的义肢师,实战经验都几乎为零,这种现场教学观摩,错过多可惜!
况且,上班第一天就赶上前辈给客户取型,这种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万秋敏可不得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跑到105室前,万秋敏驻足,往里面瞅了一眼。
房门开着,只有男孩和迟见在。
迟见蹲在地上,摆放好所有使用工具,拿着皮尺给男孩量腿围。
看到地上的人影,男孩瞅了万秋敏一眼,又看看迟见,想要提醒迟见,但又没说出口。
“嘿嘿。你好!我是迟技师的助理——万秋敏。”万秋敏冲男孩挥挥手,就毫不见外地蹲在迟见身边,笑嘻嘻地对他说,“迟技师,我帮您记录吧!”
迟见听出万秋敏的声音,瞅了她一眼,没同意但也没拒绝,继续埋头干活。
见他没有拒绝,万秋敏蹲着身子往前挪了挪,拿起登记表,帮迟见记录数据。
如果不是因为有客户在,迟见肯定会冷下脸来赶她走,但现在只能无奈随她了。
气氛有点尴尬,男孩为了缓和屋内的紧张气氛,跟两人闲聊,“迟技师,您的助理真漂亮。”
“谢谢。你也很阳光帅气!”万秋敏微笑,通过登记表记住了他有趣的名字——时准,“你的名字也很特别。”
迟见没有抬头,右手攥成拳头,轻轻敲打时准残肢端的皮肤,问,“手术多久了?”
“今天第92天。”问到关键处,时准挺直了腰杆,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严肃。
“三个月。”迟见转头,冷淡的向万秋敏报出一组数据,“45、42、40。”
按照惯例,这组数据分别是小腿截肢客户,从膝盖到残肢端,依次向下的三个围长。
时准年轻,手术时间短,所以肌肉发达,还没有萎缩。但假肢制作周期大约两周,试穿时必然会有一些变动。
万秋敏按照迟见的要求,把数据一一填在图表旁边,并写清备注。
见她干活还算麻利,迟见脸上的冷漠褪去了几分。
“等新腿做好了,你就完全可以脱离拐杖出行了。”万秋敏特意装作老技师的口吻,笑着安慰时准。
听她这样说,时准放松许多,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着说,“嗯。我也这么想的。”
迟见一直只管低头干活,没有搭话。
他撕开石膏绷带包装,整个泡进凉水里,像洗衣服一样,一下一下地揉搓,直到它们完全溶解散开。
蓝色塑料脸盆不大,万秋敏伸手想帮忙,却被迟见一把拍开了。
“是凉水吗?”时准有点怕冷,但觉得迟见脾气不好,小心翼翼地问了两人一句。
万秋敏解释,“别担心,绷带刚碰到皮肤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凉。等过一会儿,干了就该热了。”
“哦哦,谢谢你。”时准似乎没记住万秋敏的名字。
“看你这肌肉这么发达,很喜欢运动吧!”自从学了义肢师,万秋敏就对人体肌肉十分热衷。
她盯着时准腿上的肌肉看了半天,线条感不错,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嗯,我喜欢踢足球。不过,以后可能要换其他运动了。”时准眼睛里刚闪过一丝骄傲,转而又失落了。
迟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明显感觉到时准情绪有点低落,抬眉看了他一眼,有点责怪万秋敏,冷冰冰道,“丝袜!”
万秋敏拆开新丝袜包装,递给迟见。迟见轻柔地帮时准穿好丝袜,洗了洗手,正式开始缠绷带了。
下肢假肢按照结构可以分为壳式假肢(亦称外骨骼假肢)、骨骼式假肢(内骨骼假肢);
按照客户安装时间,分为训练用的临时假肢,和永久性假肢。
按照功能分作业用下肢假肢,常用下肢假肢,和运动专用假肢。
按照制作材料分皮假肢、铝假肢、木质和竹制假肢、塑料制假肢、不锈钢假肢、钛合金假肢、铝合金假肢、碳纤假肢等等。
还有其他分发,像时准这样的情况,第一副假肢可以选择常用的方便行走的铝合金骨骼式假肢。
小腿假肢通常由假脚、踝关节、小腿部、接受腔及悬吊装置构成。
义肢师为客户取型的石膏模型,是为了制作与断肢接触的接受腔。
取型前,为了干净卫生,也方便取下成型的石膏模型,义肢师一般会给客户先穿一层薄薄的丝袜。
然后,才会将浸湿的石膏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在客户断肢上。
迟见先活动活动时准的右腿,摆正角度后,让时准保持不动,然后不紧不慢地从下到上缠绷带。
迟见表情严肃,拽着绷带的力度时紧时松,看似和万秋敏学校里学的一样,但又有细微的差别。
第一圈时,时准觉得凉,嘶了一声,让万秋敏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很快,随着石膏圈层多起来,温热感越来越强,时准才又放松下来。
“这会儿是不是不凉了?”万秋敏看着时准的表情,腿上也开始舒展起来。
“嗯。有点热乎乎的了。”时准笑着说,因为刚才的娇气,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迟见手上的青筋时而凸起,时而平整。终于缠到膝盖处,轻轻一折叠,一切都很完美。
“哇!师父,你好厉害!”万秋敏拍手夸赞,感叹迟见技术熟练老道,奈何迟见依旧冷面对人。
万秋敏才不在乎他冷不冷漠呢,眼里只剩下崇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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