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药

偶尔，大爷会“嘶”地叫一声，迟见都会抬头看大爷一眼，见他微微一笑，又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万秋敏根据大爷的出声高低，也约莫感觉到迟见手上的力道稍稍有点重了。于是提醒迟见，“师父，是不是有点紧了？”

迟见一愣，看了看大爷，问：“疼吗？”

“不疼。”大爷表情有点矛盾，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故意冲迟见微笑，摇头否定。

大妈反倒有点忍不住了，她提醒说：“迟师父，别听他的。他年轻时候当过兵。特能忍。老了后这病那病的，就是疼，他也不说，就忍着。”

迟见愣住了，他自己会忍，但是忽略了世上还有其他人比他还能忍。

“大爷，不可以。”迟见有些严肃。

大爷呵呵一笑，“没事。”

“大爷，假肢外壳坚硬，定做如果不合适，就必须要重新做。这样一来，你又受了罪，还耽误了练习使用假肢的时间。”万秋敏停下录屏，跟大爷耐心解释。

大爷明白，万秋敏的意思是，他如果硬着头皮做完了不合适的假肢，后面可能又花钱，又要继续拖累家里人。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大部分残疾人是最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他年轻时候那么好强，老了就更期待重新独立行走的这一步了。

“那我该怎么配合你们？”大爷追问。

“太松太紧，您提示迟技师就好。”万秋敏笑眯眯地说。

大爷这才松了口气，点头，指了指残肢端对迟见说，“这里有点疼。”

迟见笑了一下，松开重新来。

万秋敏忍不住上手央求，“师父，让我来吧！”

迟见犹豫了一下，想起她昨晚喝醉酒时候的梦话，起身让开位置交给她。

“咦？谢谢师父！”看他这么好说话，万秋敏受宠若金，立刻坐下来帮大爷缠绷带。

“感同身受”的体质，让万秋敏很容易就通过大爷的表情、微动作、呼吸的声音和频率来判断，轻巧地就帮大爷缠好了石膏绷带。

迟见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唯一能指挥万秋敏的只剩下手法了。

最后那一下扣环，大爷不禁向万秋敏竖了一个大拇指。

“谢谢大爷！”万秋敏开心得像个孩子，她看向迟见，眉飞色舞，“师父，我做到了！”

“是。很棒！”迟见脱口而出。

“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主动夸人吧！”万秋敏问。

迟见抬头看着取型室的天花板，不作答，但是房间里的谁都知道，他的答案。

“大爷，您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去给您打水。”万秋敏起身打热水，很快回来。

石膏干了，迟见想让万秋敏亲自取一下，但是有了上一次时准的事，她反而有点怯懦了。

“师父，还是你来吧！大爷皮肤长好不容易，我担心我鲁莽……”万秋敏对自己还是有很强的自知之明的。

迟见了解了，很快拿剪刀帮大爷取下来。

大爷腿上有细微的红点，还有几个细小的疤瘌，有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丝发白的症状。

看得出来，大爷自身的疾病，对他取型影响不小。不过，还好，慢慢会好一点。

“大爷，回去以后，注意饮食。”迟见快速写下几项注意事项，交给大爷。

因病致残的患者，不同于外伤恢复得快，护理会变得格外重要。

穿戴假肢需要皮肤完整，但是像糖尿病这种情况，皮肤一旦溃烂，是很难康复的。

大爷有一生要强，怎么可能甘心坐在轮椅上，窝在家里吃喝拉撒都需要老伴来帮忙。

知道大爷很难听老伴的话，万秋敏看着登记表上的信息，说，“大爷，您如果待在家里无聊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看日落。”

大爷一下就笑了，连连点头，“哎。好好好。你不知道啊，我年轻时训练，最喜欢看的就是日落了。安逸。”

万秋敏看看迟见，又笑着冲大爷竖了大拇指，“您很伟大。”

大爷连忙摆手，“伟大啥呀，就一糟老头。”

“不糟呀，您精神着呢！”万秋敏笑说，“我帮您洗干净。”她帮大爷清洗完皮肤，几人唠了几句家常，就从取型室里出来了。

“多亏你们了。迟技师，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啊！”大妈难得多唠了几句。

“两周吧。”迟见看了下手表上的日期，“会电话通知。”

“好好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大妈推着大爷出了门。

顺利完成取型整个流程，万秋敏高兴得不得了，围着迟见又蹦又跳，“师父，我厉不厉害。”

“嗯。”迟见往自己工位走，万秋敏也莫名其妙地跟了过去。

迟见也不提醒她，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活分了一部分出来。

上一次，她嫌弃他画的腿型不够好看，那么就让她把好看的腿型画出来，再快速打磨出来。

看着一对旧假肢的外壳，万秋敏眨巴眨巴眼睛，“师父，你这是考验我的能力啊？”

迟见嘴角得意地微微扬了扬，不做解释。

“师父，海绵和树脂壳我还能处理，这其他材质的……有点难。”

万秋敏撒娇。

“不难，就是别人的活了。”迟见正要说话，余小乔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斜睨了万秋敏一眼。

本来万秋敏对余小乔也没什么意见的，但是她这会儿说酸话，昨天又让迟见进医院，万秋敏的脾气就上来了。

“余技师什么意思？”万秋敏问。

“好话。”余小乔没好气地说。

她把一板消炎药放在迟见桌上，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迟技师，你身体好一些了吗？”

“拿走！”

迟见说话的同时，万秋敏先一步把药塞还给了余小乔。

“哪有你这样的，听说过送花、送祝福的，没听说过送药送钟的。”万秋敏很生气，目光也变得凌厉。

余小乔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单纯地觉得歉意，听她这么一解释，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连忙把药收回来。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我很好，不用。”坐在工位上的迟见，仰头瞅着余小乔，没生气，却也没好口气，依旧恢复了往日的冷冰冰的样子。

余小乔的眉心皱了又皱，“迟技师，我是真心实意想跟您道歉。”

“心领了。”迟见继续给万秋敏安排活，交代完一切，两人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余小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