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安心的身影

冬去春来，张寒梅又靠着暖宝宝熬过了一个冬天。2016年春天，省里又下来一笔拨款，女子高中教学楼三期开始建设了，学校一角围起了工地护栏。

也是在这一年，本硕连读的何金花，从医大毕业了，她没有选择去市里的大医院，而是回到了逢山县，成为了县人民医院的一名医生。

何金花本来想着，到医院报到过后，再回学校看望张寒梅，然而没想到，她到医院上班的第一天，就碰到了张寒梅被紧急送医。

科主任周医生一边忙着紧急为张寒梅治疗，一边怒气冲冲地质问将张寒梅送来的王巧丽：“怎么回事？！缺氧这么厉害，嘴唇都紫了，你没发现吗？到现在才送来！”

“去高海拔的村子家访了。”王巧丽叹了口气答道：“九天之内，跑了一百零四家。”

“早跟你说了，她的肺气肿严重，海拔太高的地方少去。”周医生眉头都皱成了疙瘩：“九天一百零四家，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再去高海拔地区，她能不躺倒吗？”

“您知道的，我们学校没有家长会。”王巧丽答道：“我妈她……想趁着开学之前，将高三学生家全部走访一遍，和学生家长说说成绩，还有高考目标。”

“唉！”周医生无奈地叹口气，朝王巧丽摆摆手：“行了，你们先出去，等治疗结束再说。小何，你也出去，这里没你事了。”

何金花跟在王巧丽身后离开了治疗室，等到了医院走廊，她开口问道：“王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王巧丽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一身白大褂的何金花，仔细辨认了一阵子之后才问道：“你……何金花？你毕业了？听说本硕连读，你可是咱们学校出来的第一个硕士呢！”

“是我。”何金花点点头，她担忧地朝治疗室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道：“王老师，主任的给药剂量很大，这说明张老师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

“是很严重。”王巧丽苦笑着答道：“但她总不肯休息。今年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她一直忧心忡忡的，想着要怎么提高成绩，成天不是在研究教学方案，就是忙着家访，或者是跟高三学生面谈。”

“什么？”何金花听了王巧丽的话，十分意外：“咱们学校不是每年成绩都很好吗？从第一届开始，上线率不一直都是全县第一吗？”

“她不满意。”王巧丽叹了口气答道：“她希望孩子们都能上一本。你是一本毕业的，你知道，努力考上一本，上更好的学校，今后的路会好走很多，考研也好，找工作也好，都会比二本要容易。”

“嗯！”何金花点点头，这些她当然都明白。

“所以，我妈她总希望咱们学校的学生都能考上更好的学校，”王巧丽继续说道：“让孩子们都上一本，上双一流，上北大清华，进咱们国家最好的学府，有最光明的未来。可是……咱们学校近些年的综合上线率和本科上线率虽然都很高，这只能说明咱们下限高，但咱们学校的上限却比城里的好学校差一截。你们这些孩子，已经足够努力了，你们做得足够好，所以我妈她总是在自责，觉得责任在她身上，是她和我们这些老师的不足，才导致了这一切。”

“怎么会……”何金花赶忙摇头：“我们进来那都是什么基础呀！我算好一点，我同班同学有的进来连汉语拼音都不认识呢！最后都上了大学，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呀。老师们都很厉害，没有你们，我们哪有今天呀！”

“虽然如此，但也希望一届一届能更好呀。”王巧丽答道：“其实我能理解她。只是……唉！”

王巧丽话没有说完，但一声叹息已经道尽所有。

愿望虽好，只是实现起来，难度太大。想让孩子们全都上一本，上双一流，这样的目标，任凭哪个名校的校长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实现。

但张寒梅是个固执的人，她是这么想的，也真的开始为这个目标努力。一家家走访毕业班的学生，与家长和学生坐在一起分析成绩，制定目标，就是她努力的第一步。

因为家访进医院的张寒梅，又没有选择住院治疗。周医生一点都不意外，他已经提前拟好了用药方案，给张寒梅开了两大包的药，让她出院了。

何金花对此有些不理解，她原本以为，依照张寒梅的身体状况，周主任一定会尽力说服她住院治疗呢，然而她却没想到，主任却轻易同意了张寒梅出院。

“我们校长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严重了，您怎么能轻易同意她出院呢！”何金花为此特意去找了周医生抗议。

“呵……”周医生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认识她才多少年？你知道我认识她多少年了吗？我给她看病的时候，你都还是个刚出生的娃娃呢！她要是肯听我的，我早就劝了，但你们校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不在学校陪着学生们，她能放心吗？我就算强留她在医院，她也不会安心的。”

周医生的话，让何金花无言以对，没错，她上学的时候，校长就是这样，学生们天天早上起床，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晚上睡觉前，最后在宿舍巡视的也是她。

以前上学的时候，何金花和同学们都觉得这个拎着小喇叭的老太太挺烦人，成天追在她们屁股后面催催催，让她们吃饭也快一点，洗漱也快一点，做什么都快一点。

然而等她上了大学之后，她才觉得，她是真的非常想念那个拎着小喇叭的瘦小身影，也非常想念张寒梅不停催促学生的喊话声音。

那莫名地让人安心。

对于女子高中的孩子们来说，她们似乎一直理直气壮地认定，校长就是个可以放心依赖的对象，只要校长，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没有什么坎跨不过去。

然而到了今天，何金花突然惊觉一件事，那就是她们一直放心依靠的校长，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她病痛缠身，只是在一直勉强自己，撑下去，不要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