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换骨的孩子

周医生的话，让张寒梅神色黯淡。她沉默不语，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但她的消沉只是片刻而已，就在周医生准备放心的离开时，张寒梅突然又强撑着笑脸说道：“没事。不能教课了，我还可以当校工呢！我还可以拿着小喇叭站在教学楼门口当周扒皮。我不能离开孩子们。我不能离开她们。”

“你可真是……”周医生转过身又想跳脚骂人：“冥顽不灵！你……”

“大夫，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张寒梅低声打断了周医生的话：“二十年前，我得乳腺癌，就是你给我诊断的。那个时候，我是从省城借调过来的老师，丈夫刚去世不久，我就在想，我怎么那么倒霉？怎么什么事都摊在我身上了？！”

“我其实当时想过干脆放弃治疗，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就那样了。但是这个小县城的人不让我死，学校里的同事们照顾我，陪着我治病，学校里的孩子和家长穷到那个地步了，还从山上采了草药来给我。我到县里开妇代会，全体代表都给我捐款治病。当时我在想啊……我是个外来人，从省城来的，从来没为这个小县做出什么贡献，反倒给大家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是我欠了大家的，我不能死，还清这份人情之前，我不能死……”

“后来你也知道，我活过来了，是逢山这个小县城把我救过来的，后来我就一直留下了。先是当老师，现在又当校长……我的这条命，是逢山这个小县城给的，我在这里，在学校干到死，将这一条命还给这个小县城，也是应该的呀！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家，我的家就是学校，我的命就是那群孩子。她们才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啊……”

听了张寒梅的话，周医生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无话可说。认识张寒梅这么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周医生其实了解。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反正今天不能出院。液体我开了三天的，先把这三天输完再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也要给我点时间，你如果要回学校，那就只能靠药物维持治疗，我得提前研究一下，定个合理的给药方案才行。”

“谢谢你啊周大夫，”张寒梅笑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现在说这种客气话不嫌晚吗？”周医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添麻烦，不差这一回。行了，你闭上眼养养神吧，听说下午县长要亲自来看你，你……”

周医生话说了一半，病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似乎正在外面问路：“护士护士，我问一下，女子高中的张寒梅老师在哪间病房。”

“谁呀，是不是你们家巧丽过来了？”周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病房的门，向外探头。但门外站着的年轻女孩并不是王巧丽，而是个脸生的女孩子，周医生从来没见过。她两手满当当的拎着许多东西，有水果和牛奶，看样子是来探病的。

“你找张寒梅老师是吗？”周医生提高声音问道。

“对！我……”女孩子立刻拎着东西跑了过来，正想回答周医生的话呢，一转头恰好透过打开的房门，看到了病床上的脸色蜡黄，正吊着液体的张寒梅。

“张老师！张老师！”女孩子一急之下直接从周医生的腋下钻进了病房，直接跑到了张寒梅的病床前：“校长！我一回来就听说您病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肯定是累的！”

张寒梅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子。她留着长发，精心修剪过的柔顺头发披在肩头，飘逸又好看。这姑娘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眉毛修得整整齐齐，涂了些淡淡的口红，看起来清秀漂亮。女孩穿着一身连衣裙，浅色的高跟凉鞋，像是个时髦的城里姑娘。

她认识这样漂亮时髦的城里姑娘吗？张寒梅微微疑惑。可是要说不认识吧……这姑娘的脸，看起来却莫名眼熟……好像……好像是……

“周慧慧！”张寒梅突然喊出了一个名字：“慧慧！是你呀！”

“是我！”周慧慧噙着眼泪使劲点头。

“哎呀，我差点都不敢认了！”张寒梅一脸惊喜：“看看，大变样了，可真漂亮！白白净净的，打扮得也时髦，好像个城里姑娘啊！真是脱胎换骨了！”

“是！真的脱胎换骨了！”周慧慧含着眼泪笑出声：“连我大学同学，四年天天跟我在一起的同学都这样说。说我和四年前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张老师，我毕业了！从省师大毕业了，已经应聘到了桐安县一中做数学老师，正式编制。”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张寒梅笑眯了眼：“你爸看见你现在的样子，肯定高兴得要命！你爸爸不容易，家里那么困难，还心心念念要供你们姐俩读书。姐姐呢？姐姐没回来吗？”

“姐姐应聘去了树山县的一个镇做小学老师。”周慧慧答道：“也是个贫困镇，那边新建的小学，缺老师缺得厉害，所以那边的校长希望姐姐尽量快点报到上班，姐姐没办法，怕耽误孩子们上学，只好在学校办了手续之后，直接赶去学校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就放暑假了，姐姐说了，等暑假就回来看您。”

“哎呦，你爸爸算是熬出来了！”张寒梅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两个大姑娘都找到了那么好的工作，他以后可没什么可愁的了。”

“张老师，您放心，”周慧慧一边抹眼泪，一边笑道：“我跟我爸说好了，我家今年的特困补助就领到这个月为止。我和姐姐都赚钱了，以后能养活他，咱们不多占政府的便宜。我爸特别痛快就点头答应了，他说今天下午就去乡上办手续，以后不领补助了。”

“好孩子！好孩子！你爸爸也是个好人，把你们姐俩都教的很好。”张寒梅艰难地动了动右手，想要拍拍周慧慧的手，但她的手疼得举不起来，努力几次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