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县女子高级中学的开学典礼非常热闹,市里和县里都来了不少领导,张寒梅作为女子中学的书记兼校长,上台发表了讲话,镇政府花钱请了锣鼓队,搞了个像模像样的剪彩仪式,看起来排面不小。
但热闹都是虚的,作为一所学校,教学才是最实质的内容。热热闹闹的锣鼓队离开,这所新办的学校,还是只有一所孤零零的教学楼,怎么能让孩子们和老师,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下去,这才是让张寒梅这位校长最犯愁的事。
开学伊始,条件真是苦到无法想象。没有宿舍,到了晚上,家不在镇上的女老师,只好带着学生们,一起挤在教室里,铺开被褥、拼起课桌凑合睡觉。
而男老师们则更惨一些,只能睡在楼道里。办几张课桌随便拼一拼,铺盖卷一放,躺空旷的楼道中间,那滋味的确是很难以言说。
这么差的条件,别说是老师们,有些学生都开始打了退堂鼓,觉得自己上当了,到这里来也不知干嘛,老师教课也听不懂,天天还得睡在课桌上。
因此新学期的第一个礼拜,就又有六个学生辍学了。
这下张寒梅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翻山越岭地一个个去找辍学的学生,但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劝回来两个,剩下四个女孩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回来。
一百个学生就剩下九十六个,而老师们也渐渐开始产生了动摇和自我怀疑。这些情绪一开始是在悄悄发酵,最终还是负责任的物理老师张虹,最先将心中的疑虑说出了口。
“我觉得我教不明白。”张虹找到张寒梅,表情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基础实在是太差了!高一的学生,初中的物理知识一问三不也就算了,甚至连小学该学的数学公式都不知道。我就是个物理老师,真解决不了这么多的问题。我过来的时候,您说过,您三年以后,要看高考成绩的,您希望这些孩子们至少都能有个大专上,能上二本、一本更好。但这半个月下来,我现在明白地告诉您,不可能的。至少从我这里说就是不可能的,这工作我做不到。不如您让这一百个学生全读文科算了。”
物理老师这样说,但教文科的老师同样也是没好话。
“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县一中过来的历史老师意见很明确:“都高一的学生了,还不知道三国是哪三国,数不出来中国历史上有几个统一王朝,这都是什么时候该学的知识点?世界历史那更是一问三不知!我讲古罗马历史,这些学生一脸茫然望着我,连个反馈都没有,我都不知道她们到底听懂了没有。那世界历史里地名和人命,她们根本记都记不住,压根就分不清楚。”
基础科目的情况一样也是很糟糕。
“一问三不知。”市里调派的语文老师这样告诉张寒梅:“最基础的句子成分都搞不明白。都已经是高一的学生了,分不清定语和状语,小学初中该学的古文都不会,您让我从哪开始补?不然您给介绍介绍经验?”
到这时候,张寒梅终于发现,她还是太过于天真理想化了,在她原本的设想中,有学校、有好老师,只要学生肯踏踏实实的努力,那没有什么目标是不能达成的。
但她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女子高中招生不设门槛,学生水平参差不齐,大部分是中考成绩不合格的。许多女孩子都是早早失学在家的,好几年没书读,基础极差。想要让她们接受高中教育之前,得先把之前落下的知识点补齐才行,这对于老师们来说,压力太大了。
就像省实验中学的张虹老师,她的教学水平毋庸置疑,但就算她教的再好,这些零基础的孩子也很难听得懂。
“校长,不是我打退堂鼓,”张虹老师的话很中肯:“从小学到高中,普通孩子要读十二年,就算这样,高中三年也还是很辛苦,才能考上一所好大学。可是咱们这些孩子呢,小学在村里上,教学水平咱就不提了,上几天学,回家干几天农活,作业考试马马虎虎,混到初中,义务教育阶段也是凑合着过了,这是九年的功夫呀,到了今天再想补,那不是一天两天能补得起来的。”
“再想想办法,”张寒梅蹙着眉答道:“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张校长,您知道我是很尊敬您的。”张虹老师摇摇头答道:“真不是我不肯下功夫。就算我不眠不休,从初一物理知识点开始补,让她们学懂学透,我豁出去了,可您想想,这得多大的学习强度?我能受得了,孩子们能受得了吗?所以我建议,还是将目标放低一些吧,这些孩子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会,我们能把她们送进职业学校,已经算是给了她们一条出路了。”
“不行!”听到张虹老师这样说,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张寒梅一反常态地态度坚定又执拗:“只有这个不行!必须尽力让她们上大大学,一定有办法可想的。我们不能放弃。要是只上职业学校,我们这所学校还有什么存在意义?让她们去县政府扶贫办开的职业培训班就可以了呀!”
“我的姑娘们,必须有更光明的前途。这些孩子们好不容易才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她们许多都是家里祖祖辈辈第一个高中生,在我们学校,其他学校读不起,我们这里不要钱,她们才有了上学的机会,她们是一家人的希望,是一片大山的希望。所以张老师,请你不要轻易放弃,帮帮她们,好吗?”
张虹老师望着张桂梅,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学生基础差,校长要求高,女子高中的老师们工作压力当然非常大。教学压力也就算了,可是学校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得身兼多职,又是老师,又是清洁工,又是保安。
学校匆匆开学的时候,新垒起来的院坝都还没有硬化,风一吹,四处都是灰尘和沙土,张寒梅不愿意耽误孩子们学习的时间,因此每天下午五点半,就带着不上课的老师清扫校园,日复一日,又苦又累又没有希望,很快就有人坚持不住,辞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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