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来的礼物

张寒梅最终还是拗不过固执的王书记和孙主任，留下了那一大堆山货补品。但她虽然留下了鸡和鸡蛋，却坚决不肯收王家坪村干部们凑的钱。

“我不缺钱补身子，你们哪来的这些东西就很好，钱我不能要。”张寒梅的态度十分坚决：“大家赚钱都不容易，钱拿回去。这次生病，学校老师和县里教育局都给我捐款了，我真的不缺。”

张寒梅态度坚定地拒绝了捐款，王书记和孙主任只好遗憾地离开了。然而没想到第二天，靠山屯又有老乡过来了。这次是几个学生家长派了代表过来探望张寒梅。

靠山屯距离镇上不近，村里条件不比王家坪好多少，也是整个县里最穷的几个村子之一。被派来探望张寒梅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黑红的脸，眼角皱纹深刻，一双手粗大粗糙，一看就是整日风吹日晒辛苦劳作的山里女人。

那女人是个少数民族，浓重的乡音，让人很难听懂，而她自己也根本听不懂普通话。

她身上背着背篓，背篓里是村里人自己采的草药，手里拎着一只鸡。这些都是靠山屯的几个家长凑来给张寒梅补身体的，她一见到张寒梅，就摘下背篓，将满满一筐草药往张寒梅身边推，嘴里快速说着难懂的方言，学校里的老师们谁都听不懂，最后这女人的孩子自己找了过来，靠着孩子的翻译了，老师们才弄懂了女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俺妈说这些是给张老师补身体的山野菜和草药。”同样脸色黑红的女孩子指了指满当当的背篓：“补血的草药，可以吃，不毒人的，么问题。”

看到女儿过来，女人从衣服内侧翻出一个小布卷，打开以后，里面是零碎的钱，甚至还有一毛两毛钱的纸币。女人将那一小卷钱交给自己的女儿，接着向张寒梅的方向打了个手势，快速朝女儿说着什么。

“张老师。”女孩子将那一小卷钱放在了张寒梅的办公桌上：“这是俺家和杏花家、水栓家、青苗家里一起凑的，钱可少么，但是老师您别嫌弃，杏花她妈说让俺妈上镇上给您买些好东西补身子，但俺妈不识字，也不知道啥东西好，就想着干脆把钱拿过来给您，您想吃点啥买么。”

“这钱我不能要！”张寒梅拿起钱塞回女孩手里，那女人似乎有点着急，使劲推了自己女儿一把，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孩子，跟你妈妈说，老师不缺钱，这些野菜和草药很好，老师很喜欢。”张寒梅伸手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很快就要正式开学了，跟你妈妈说，把钱还给大家，新学年开学，要交书本费呢。”

女孩子抬头和母亲简短对了几句话，女人朝张寒梅摆摆手，露出憨厚的笑容。

“俺妈说了，”女孩子老老实实地转述母亲的话：“书本费老师别操心，能凑足的。如果开学凑不上，那先交一部分，肯定都能补齐的么，她让老师们一定放心。俺妈说了，肯定一直让俺读书的，请老师放心么。”

两下里语言不通，怎么讲道理都讲不明白，最后固执的山里女人直接丢下钱离开了。张寒梅没办法，只好让那女人的女儿将凑钱几家的孩子的名字都写下来，她打算拿这些钱，去补了孩子们开学的书本费。

还有那些教育局同志们的捐款，张寒梅也打算哪来补充孩子们的书本费和学费。

看到午休时间正闷头在办公室算账的张寒梅，李老师忍不住叹气：“小张，多想想你自己吧！你这家里还有五个大姑娘吃饭呢！她们的学费、生活费和书本费现在可都是你担着呢。”

“孩子们很懂事，平时不会乱花钱，”张寒梅头都不抬地答道：“对了李老师，我家里都是山里孩子，别的好补，就是英语老大难。这些日子，孙老师一直在义务帮几个孩子补英语，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给她补课费她肯定又不肯要，我想谢谢她，您帮我出个主意。”

“你算了吧。”李老师摆摆手：“你不要不好意思，小孙也是老师，她不会看着孩子们不管的。”

“但是这一补课就没个点，”张寒梅的手一顿，抬起头答道：“昨晚孙老师又是快十一点才回家。她……都是我拖累的。”

“你别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李老师叹了口气答道：“小孙家里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爱人一直想要个儿子，但小孙觉得已经有个女儿了，而且生孩子要休假，耽误课，所以一直不肯再生。小孙爱人的意思呢，让她换个工作，你想小孙怎么肯。夫妻俩人为了这个成天闹，以前还好，只是吵架，这两年开始动手，情况就越来越严重。这家暴啊……算了，别说了，这事儿咱们也管不了。总之也不是因为补课的事，小孙的爱人就是找茬，你别瞎捉摸。”

“看她那样子，我觉得很心疼，”张寒梅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帮帮她。”

“这事儿谁都帮不了。”李老师摇摇头：“以前我们也想过劝，没用。客观上说咱们学校英语老师尤其少，小孙压力非常重，她是真的没时间也没精力再生一个孩子。主观上，你想想，她爱人总这样打她，她怎么会愿意再生呀。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你也别替别人操心了，心疼心疼你自己吧。你看看你现在身体这样，家里负担也重，不是我说，小张，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以前李老师说这样的话，张寒梅总是笑笑说没事。这次倒是出乎李老师的意料　，张寒梅沉默了许久之后居然轻轻应了一声。

“嗯。”她说：“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上次教育局的领导来看我的时候说过，咱们县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孩子能上高中。主动失学，被动失学，原因各种各样，就像您说，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我这样一个个的去捞，又能捞回学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