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走的,是市里调派过来的两位老师,他们像是商量好的,一前一后递了辞职报告,甚至都不给张寒梅任何挽留机会,就直接收拾了行李离开了。
更让张寒梅心焦的是,老师的辞职离开,让孩子们渐渐也焦急不安了起来,剩下的九十六个孩子里,又有人想要回家。那个来自老树坪的孩子主动找到了张寒梅,怯生生地向她提出,不继续念书了。
“为什么?”张寒梅又气又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望着女孩子:“为了把你带出来,我和镇上的扶贫干部到你们村去过多少次,你家长好不容易同意你继续念书了,你为什么不珍惜这样的机会呀?你老想回去干什么?你回去能干什么?继续做农活?打猪草?”
看到怒急攻心的张寒梅,女孩子忍不住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说道:“校长,我知道你是好心么,可我真的跟不上么。我之前初二才念了两个月就回家了,到这里来,老师讲啥我都听不懂么,我不是不想学,我……我真的笨得很,学不会么,在这能干啥么,我把老师都气走了……”
一句话,浇灭了张寒梅所有的怒火。她一把将女孩搂在怀里,摸着女孩的头,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一切有我呢。相信我,相信老师。不会没关系,总是能学会的,咱们从基础开始补,哪个字不认识就从哪个字学,哪道题不会,咱就从哪道题开始练,一点点来,老师走了不是你的原因,赵老师和陈老师都是市里来的,家都在市里,家里有事,所以才回去。”
张寒梅费了好大功夫,才劝住了产生自我怀疑的女孩子们,她坐在办公室里发了半天的呆,最终决定将老师们都集中起来开个会。
“大家都知道,咱们学校招生没有门槛,”张寒梅在会上这样对老师说道:“基础差是事实,高中课程可能大部分学生都听不懂,我希望大家不要急,耐心一点,哪缺了从哪里补,这两天大家先想想,看看怎么调整教案,适应学生的状况。赵老师和陈老师离开了,我希望大家不要受影响,继续踏踏实实的搞好我们的教学工作,这么多孩子还等着我们把她们送进大学校门呢!”
“校长,”县一中来的一位老师当场就提出了疑问:“都上大学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太理想化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嘛!基础差成这样,怎么去考大学。”
“基础差就补呀!”张寒梅答道:“早自习,晚自习,加课时补,不奔着考大学,她们到咱们这里来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张寒梅态度强硬,老师们在会上也没多说什么。但当校长十分没经验的张寒梅,这一次在会上的发言,引发了十足十的恶果引起了后续一系列的糟糕的后续反应。
学校条件艰苦,校长对于教学的要求又很高,许多老师都在私下里讨论,张寒梅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他们这样跟着她干,一条道走到黑,到底对不对?
因为之前有人辞职,做了第一个出头的,这一次会后产生动摇的老师们,自然也纷纷有样学样,也递了辞职报告。
女子高中第一学期的期末,原本的十七个老师一口气辞职了九个,就剩下了八个,跑了一半多,教学工作几乎陷入瘫痪。
八个老师,怎么能教一百名学生呢?眼下这些老师,甚至不能覆盖高中所有科目,下一步该怎么办,张寒梅急到嘴上起了一大排的燎泡。
真的是好难,原本她以为筹款办学,是最难的一道坎,而这道坎,她已经迈过去了。然而到了今天张寒梅才发现,她太天真了,真正的考验其实还远远没有到来。
就在张寒梅对于瘫痪的教学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物理老师张虹,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一张空白的信纸发呆。
她在犹豫,要不要也递交辞职报告,离开这所学校。
当然,到目前为止,张虹还是非常尊敬张寒梅的,但她却不再认为张寒梅的办学思路是正确的。在张虹这位有经验的名校老师眼里,这样一群零基础的孩子,想要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内,补足所有缺失的知识点,考上大学,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张虹欣赏张寒梅的执着以及奉献精神,但她认为,这条路走不通,张寒梅实在太过理想化。在张虹看来,想要搞教育扶贫没有错,但张寒梅的目标错了。将那些孩子努力拉扯到高中毕业,拿到高中毕业证之后,再送她们去政府开办的职业培训机构学习,这才是最符合实际的一条路。
但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张寒梅就是固执己见,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分歧了,所以张虹才犹豫,是不是该辞职回去,她觉得自己这个省重点的高级教师,在这所学校空有一身本事,却毫无用武之地。
虽然俗话说有教无类,但她教得孩子们听不懂呀!那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浪费时间和生命,浪费她作为高级教师的专业吗?很显然,这里的孩子们,根本不需要她这样的老师,补小学和初中的知识点,这哪用得着她这个正经高中老师呀?!
她还不如回到省城去,踏踏实实地做个普通物理老师,送一届又一届的普通孩子进大学呢!
真的……要离开了吗?真的……就要这样轻易放弃了吗?张虹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二十二个小时大巴,从省城来投奔张寒梅的情景,又想起了这半年辛劳又鸡飞狗跳的教学生涯,忍不住有些心酸。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张虹犹豫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提笔写下了自己的辞职报告。她觉得有些抱歉,对张寒梅,更是对着一群大山里出来的女孩子。但对她来说,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夕阳西斜,张虹拿起自己的辞职报告,脚步坚定地朝张寒梅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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