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其实无论是企业负责人还是保安，目的只是想让张寒梅离开，并没有打算真的纵狗伤人，因此虽然狼狗被放出了笼子，不过保安还是使劲拽着栓狗的锁链。

只是保安大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或者是低估了发怒中的狼犬到底有多大力气，狼狗用力向前一挣，蹦起足有半人高，直接将保安拽了个趔趄。

久病缠身的张寒梅身体虚弱，反应速度自然没那么快，她向后一仰，试图躲避狼狗的攻击，但却不小心摔倒在地，狼狗一下子扑在了她的小腿上，朝着她的小腿又撕又咬。

企业负责人和保安都吓了一跳，两人一起合力拽起狼狗，张寒梅这才挣脱了狼狗的攻击，从地上爬了起来。但是她的裤脚已经被狼狗扯得粉碎，小腿也流了血，幸好冬天的裤子穿的比较厚，这才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害。

“快走吧，别在这里招晦气，大过年的还上门行骗，我不报警算是已便宜你了。”大约是怕张寒梅闹事，企业负责人丢下这几句话之后，迅速转头进了办公楼，将张寒梅一个人丢在了办公楼大门口。

费劲将狗塞回铁笼的保安脑袋上流着汗，一脸为难地朝张寒梅说道：“大姐，你还是走吧，别连累我丢了工作。我家也是山里的，从家出来打工，赚点钱不容易，为了过年的加班钱，我都不敢回家，你行行好吧，别再找事儿了。”

保安的口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张寒梅默默地望着他憨厚而年轻的脸，最终还是没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离开之后，张寒梅孤独有无助地站在街头，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撕碎的裤脚还有流血的腿，心中百味杂陈。被绝望击垮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一刻，张寒梅真的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她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倒在街头痛哭的女人，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但张寒梅已经无力在乎旁人的目光。她脑中一片空白，发泄一样的嚎啕，似乎想要用眼泪，洗刷掉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城市里又闪起绚丽的霓虹灯。张寒梅抬起头望着远处饭店闪亮的灯牌，灯牌之下，穿着红色旗袍，披着白色毛绒披肩的迎宾小姐笑靥如花，将衣着华丽的客人们一一引进饭店大门。

张寒梅就这样含着眼泪呆呆地望着，许久之后，她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眸光重新坚定了起来。如果她放弃了，那些被困在山里的女孩子该怎么办？都是一样的人，但日子却差的这样远。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舒适的生活、而山里的姑娘们却连奋斗的机会都没有。她们被捆绑束缚在贫瘠的山区，靠着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走出大山一步。

她们不知道城市是如此富丽繁华，也不知道世界其实非常广大。没有受过教育的贫瘠心灵，就像山里的那片田土，除了洋芋，什么都长不出来。就算她们有心努力挣扎，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很难找到方向。

受教育，是山里姑娘摆脱贫困束缚的捷径，她们必须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她们必须知道，世界上不只有贫瘠的洋芋田，人生梦想也不应该只限于吃饱肚子。

望着城市中闪亮的霓虹灯，张寒梅再一次问自己，如果连她都放弃了，姑娘们该怎么办？

张寒梅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腿。流血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她望着黑乎乎的血痂，神情更加坚毅。已经结痂的伤疤，很坚硬，她能坚持。

她不会放弃！！

大年三十，张寒梅坐上了长途汽车，返回平安镇。因为过年，省城的各个单位都已经放假，她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了意义。这一年过年晚，过完年之后学校就要开学了，因此张寒梅只能先回去。

她的寒假“业绩”甚至比暑假还要差劲，只筹集到了不到一千块钱。

大过年的，张寒梅原本不想提她在省城遭遇的狼狈，但她刚回来，孙晓萍就找上门来。

“寒梅，你这两天的脏衣服给我，”孙晓萍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拎起了张寒梅放在桌上的行李包，熟门熟路地拉开了行李包拉锁：“刚好我……”

孙晓萍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她呆呆地盯着行李包里那条裤脚被撕碎的黑色长裤，半天才出声：“寒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老实说，不许瞒着我。”

张寒梅最终没有抵过孙晓萍的逼问，给她讲了在省城发生的事。在讲述时，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但孙晓萍还是哭了。

“这是人干的事嘛！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孙晓萍流着眼泪将张寒梅推到简陋的铁架床上坐下，撩起她的裤脚看她受伤的腿：“你这是干什么呀你！你是不折腾死你自己不甘心吗？真是想不开！学校咱不办了行不行啊？！算我求你了，别再执着了。”

“哎呀没事，你哭什么呀。”张寒梅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孙晓萍的手臂：“我这不好好的嘛！你看就一点皮外伤而已，这都结疤了，一点都不疼。那狗也没使劲咬我，人家单位还怕担责任呢，哪能真的放狗咬人。”

“我是替你委屈。”孙晓萍答道：“你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值吗？！”

值吗？这个问题张寒梅也问过自己。她也许曾经自我怀疑过，但现在却能毫不犹豫地回答。

“值得。”她的语气无比坚定：“我是老师呀，山里的姑娘们，还等着我给她们铺路呢，我要是放弃了，她们该怎么办呀。”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孙晓萍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哭一边忍不住轻轻推了张寒梅一把，像是抱怨似的唠叨着：“你这个傻子！傻子！你怎么这么傻！”

傻子？张寒梅笑了，也许吧！但傻就傻，她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