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沈尽印象里的那个夏天，一直都在下雨。

家里泛着潮气，陈旧破败的屋子还散发出阵阵难闻的霉味。

他留在了沈叶池破旧的小房子里，没有和苏岚之去A市。

沈尽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曾经亲密无间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也是会分开的。

爸妈闹离婚的时候，沈尽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沈叶池和苏岚之也分开得很安静，没什么大悲大痛、鱼死网破的戏码。

沈尽冷眼旁观了全程，自始至终，都只是沈叶池一个人的忍气吞声。

在抚养权归谁这件事上，沈尽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也不认为要往高处爬的苏岚之会愿意把他留在身边，影响她和叔叔们的约会。

但沈尽没想到，他的抚养权会成为沈叶池和苏岚之正式分开前唯一一次争吵。

那个总是逆来顺受的中年男人在听说前妻要把儿子带走的时候，终于红了眼睛站起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不能把他带走。”

“你觉得自己能给小遇怎样的生活？”苏岚之站在门口，抱住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父子两人，冷声道，“沈叶池，你别这么自私，小遇值得更好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沈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一种讽刺。

他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作为男人的无助与痛苦，于是沈尽站在了沈叶池的前面，把父亲挡在了身后。

“我要和爸爸住在一起。”他抬眸望着不远处的苏岚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跟你走。”

苏岚之显然是没想到沈尽会这样拒绝自己。

她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很快又恢复了冷傲的模样。

她把墨镜戴好，没再理会沈尽的抵抗，而是转而看向了沈叶池：“我们法庭见吧。”

屋顶还在漏雨，啪嗒啪嗒地滴在塑料盆里，沈尽走过去，把装满水的盆端起来，走进卫生间冲了马桶，重又把空空的塑料盆拿出来放在了滴水的地方。

他听见沈叶池在叹气，也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里写满了亏欠。

“小遇，其实……”

——其实，你可以和妈妈走的。

沈尽知道他想说这个。

他没有接话，只是转移了话题：“今天晚上吃什么？煮点面吧。”

“好。”

然后沈叶池起身去厨房里煮面条。

又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好不容易放晴的那天，苏岚之又来了。

这一次，带了个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是为苏岚之争取抚养权的律师。

沈叶池也找过不少律师，当地的律师事务所基本都跑遍了，但一听说对方的辩护律师是圈里几乎不曾输过的人物，且沈叶池一口气也拿不出这么高昂的律师费来，就都婉拒了。

穷途末路之际，沈叶池给不常联系的大学同学打了通电话。

沈尽听见电话那端女人的声音，她说：“我听说了你和苏岚之的事，你明天来一趟律所吧。”

沈叶池紧紧地握住手机，接连说了七八声“谢谢”。

第二天，沈尽跟着沈叶池一起去了律所。

大人的很多话题年幼的他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不过有一句话他听得很清晰。

姜慧说：“律师费就不用了，本来我帮你，也就不是为了钱。”

沈尽的脑海中关于成年人的认知第一被颠覆了。

他所了解的那些大人，可以为了钱、为了名，做任何事，唯独这个女人，她不要钱。

姜慧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去外面的花园里玩一会儿好吗？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爸爸聊一聊。”

“好。”沈尽出了门。

上午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地面上湿漉漉的，沈尽踩着石板一步步地往前走。

他还在想自己刚才见到的那个阿姨。

她好漂亮。沈尽这样想着。

人们都说，他的妈妈很好看，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可他没觉得苏岚之比姜慧好看。

他正想着，冷不丁有一朵黄色的小野花闯进了他的视线。

沈尽抬起头，毫无预兆地和面前的小女孩打了个照面。

她拿着花，静静地望着他。

她的眼睛好亮，和姜慧阿姨的一模一样。

沈尽愣了几秒，听见她说：“送给你。”

他看着她手里的小野花，尔后接了过去。

“你也是来找我妈妈的吗？”她顿了顿，说，“就是那个叫姜慧的律师。”

“嗯。”沈尽轻轻地应。

“来找我妈妈的人，大多数都遇到了不好的事。你也是吗？”

“嗯。”

她伸出手，拍了拍沈尽的肩膀。

“但是你不要担心呢。”她微微一笑，说，“因为我妈妈很厉害，她能让不好的事情最后都变好。”

“真的？”沈尽略带期待地问。

她拍了拍胸脯，道：“那当然，我妈妈是最厉害的律师。”

沈尽没说话，紧绷的嘴角微微松了松。

“荔枝！”不远处有个男孩儿朝她挥手。

她转过脸去，喊道：“干嘛？”

“我刚去陈大叔那边给你买了炸鸡，快过来吃！”

“马上马上！”

她转过脸来，对着沈尽笑：“我发小喊我了，我先走咯！”

她踏着轻快的步子转过身，跑了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重又折了回来。

她很认真地看着沈尽，道：“对了，我爸爸跟我说过一句话，送给你。他说，我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不好的事，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等我们变得足够强大，就能自己创造美好的事。”

沈尽望着她的背影，怔了很久。

他想问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经走远了。

沈尽突然眯起了眼睛。

他朝着她的方向，恍惚间看到了一束光。

耀眼，又温暖的光。

是他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