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约

周末，黎枝买了一堆食材，在家把锅子支棱好。

打电话给赵时燃，他没接。

到晚上七点半，赵时燃还处于失联状态，黎枝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刚想出门去找他，手机响了，是老默的消息。

老默：黎枝，你能联系上老赵吗？我们队里所有人的人打电话，都是不接。

黎枝：他也不接我电话，我去他家找一下。

老默：你……见着他，好好陪陪他。

黎枝先还不知道老默这话里的意思，直到张思南发了一张截图给她。

是N.G官博的宣传海报，上面俨然是个不知道从哪儿天降来的新成员。

配文——新N.G，新征程！

黎枝一面穿鞋，一面给老默打电话。

“什么意思？这是要顶赵时燃的位置？”

“对，从别的队挖过来的。”

黎枝：“赵时燃的手马上就好了！他马上就可以回去打比赛了。现在找别人是什么意思？”

老默有好久一会儿没说话，最后还是加菲抢过了电话。

“经理那个狗贼背着我们把隔壁战队的安森挖过来了。”加菲气得咬牙切齿，“赵时燃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联系那边了，真的是不要脸，气死个人！”

黎枝问：“也就是说，N.G没打算让赵时燃回去？”

“操。”老默忍不住骂，“没老赵，老子打你妈.的比赛！”

加菲：“老默你别这样……”

老默：“老子现在就退队，不想给狗贼打工！”

“你合约到期了吗？”

“还差一个月。”老默道，“这点违约金老子还是给得起的。”

加菲：“走，咱俩一起。”

电话那端的两个人好想做了很郑重的决定，随后老默打了个招呼，把电话挂断。

黎枝没再耽搁，穿上外套就往赵时燃家跑。

他爸妈不在家，开门的是阿姨。

“他不在家，下午的时候出去了，还没回来。”

“好的，知道了，谢谢阿姨。”

赵时燃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按照她对赵时燃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在这里伤春悲秋。

他向来是敢于直面困难，并誓死反抗的人。

黎枝转头奔向高铁站。

去C市的车还有，她买了最近班次的一张票，上车之后，她拿出手机点开N.G官方微博的界面。

下午发的那条官宣微博被N.G置顶，下面的评论已经破了十万。

除了前排的一些支持评论一看就是雇的水军之外，其他的，全部都和赵时燃有关。

网友A：从别的队挖人来空降当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网友B：Burnt不是暂退吗？你们现在弄个新的队长上来干什么？

网友C：还我Burnt！没有Burnt，绝对不看N.G的比赛！

网友D：你们忘了赵时燃怎么带N.G拿双冠的吗？就这么换人了？！还有没有良心了？！

网友E：大家伙儿别骂了，直接取关吧！

……

整件事情，赵时燃是全然不知情的。

比起愤怒，他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他不说自己这两年多为N.G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但最起码，他是N.G的队长，他肩负了整个N.G荣辱与共的使命，就算是要让他离开N.G，也得事先告知他以表尊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出租车停在俱乐部的门口，赵时燃背着包上了楼。

电梯打开，前台小姐姐看到他的时候，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经理办公室里，老默和加菲正在闹。

老默：“你这样对老赵，我们是不可能当做没看见的，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加菲：“好歹Burnt也是我们N.G的队长，你直接就把他换了？！我们作为队员，连知情权都没有？真他妈吃相差！”

经理坐在皮椅上，很显然不想和他们多废话：“又不是说不让Burnt回来，就算现在他合约已经到期了，我也没有直接让他滚蛋，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你不跟老赵解约，是等着老赵跟你解呢。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按照老赵的脾气，能窝囊地留下来？张河，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被骂到脸上，张河倒也没什么怨气，他吸了口烟，道：“你们和赵时燃熟，也知道，他那手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就他那状态，还能打多少次比赛？我们俱乐部总不可能只仰仗着一个赵时燃吧，改变队伍阵容有什么不合理的？别忘了，你们的合约还没断，你们还是N.G的人，怎么？你们要真这么想和赵时燃患难与共，那就走呗。你们是不知道底下有多少青训生等着从替补的位置上来吗？”

老默一把拍在了张河面前的桌子上：“走就走，老子非你不可？”

“行啊。”张河笑了笑，摊手，“违约金。”

“付什么违约金？”赵时燃推开门走了进来。

张河的脸瞬间就绿了。

“老赵！”老默愣住了。

加菲：“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老狐狸的脸皮有多厚。”赵时燃撇了撇嘴，道，“张河，你挺不错啊。”

当初他手发病的时候，医生来看过几次，张河嘘寒问暖装得跟个真的似的，这一转眼，就把他当垃圾一样丢了。

“行吧。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把事情说开了。”张河熄灭了烟，道，“N.G也不赶你走，你想续约也随时。不过我已经签了安森作为N.G的队长，你要回来，也先得从替补开始，怎么样？”

羞辱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还能怎么样。

赵时燃突然笑出了声：“我考虑考虑？”

“给你时间考虑。”

说完，他领着愤愤不平的老默和加菲走了。

“老赵，你别怕，张河这个狗，我绝对不可能再给他打工的！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本来我留在N.G也就是因为你。”

赵时燃按住他的肩膀：“你也别太急，违约金不管你一个月还是一年，赔的都一样，干嘛把赚的钱吐给张河？”

加菲：“也是，要给他赔钱，我还真不高兴。”

赵时燃：“熬一熬，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老默问：“你怎么办？”

“我手差不多了。”赵时燃道，“还要和你们一起打比赛呢，怎么能伤退？”

“张河那狗东西不知道你手好了吧？”加菲问。

“他要知道，还能做出这种事来？”老默道，“反正不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要有一天还在电竞圈，就绝对跟你一块儿。”

加菲：“我也是，咱们仨中野辅联动，天下无敌。”

赵时燃蓦地转过身去。

他的眼眶热得离谱，再不回头，他生怕自己的眼泪会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掉下来。

开玩笑，他可是无所无能的Burnt。

怎么能像个娘儿们一样地哭。

他还没来得及感动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你不能这么对赵时燃。”

是黎枝的声音。

拉开门，他看见黎枝站在张河的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能这么对N.G的每一个人。俱乐部的荣耀和奖杯，是他们一起努力的，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就否定掉赵时燃的所有。”

她小小的身子单薄得可怜，却还是握着拳头帮他说话。

“就算要换人，你也应该和他说一下吧。难道这不是最基础的尊重吗？”

训练室的门从里面推开，好几个队员探出脑袋来。

“你不是N.G的人，还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张河不耐烦了。

她和那些义愤填膺的粉丝一样，她不想干涉N.G内部的决策，但N.G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已经激怒了那些装满情怀的粉丝和伙伴。

“再说了，我又没让赵时燃走，你在那边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张河皱紧眉头，挥了挥手，“快点滚，别在这边碍手碍脚。”

“滚你妈个锤子。”赵时燃走过来，一把推开张河，骂道，“你再跟她逼逼你试试。”

说话的工夫，老默和加菲已经拖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加菲：“我俩请假，身体不好。”

老默翻了个白眼，道：“病假，请一个月，没问题吧？”

“你们！”张河气道，“不想在N.G干了？！”

“是啊，不想。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默扁扁嘴，“先走了。等我们一个月之后病好了，再来签解约合同。”

赵时燃拉住了黎枝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

他看着张河，道：“N.G对我有知遇之恩，那是N.G，不是你这个半路上来的破玩意儿，你没那么大脸要让我给你面子，懂？”

撕破脸了，张河冷笑道：“赵时燃，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除了N.G念旧情让你坐冷板凳，还有别的战队会要你吗？”

“那不用你操心，自有留爷处。”他啐了一声，道，“就算我赵时燃要倒，也得先看你和N.G死在我前头。”

说完，他带着黎枝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黎枝大概知道了一点N.G的情况。

张河是去年才开始接手N.G的，之前的经理因病退圈了。

张河是典型的商人，且为人做事也并不很光明磊落，在圈子里的名声也很臭。

他刚来的时候，赵时燃和老默他们就有想走的念头，无奈身上还有约，只能作罢。况且那个时候，赵时燃风头正盛，张河还算是给他面子。

“对他来说，电竞呢，也就是份工作，是个生意。”老默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黎枝说，“但对咱们来说，电竞是梦想，是荣耀，是吧老赵？”

“嗯，还是兄弟。”赵时燃也笑了起来。

他问黎枝：“你怎么知道我来俱乐部了？”

“我还能不了解你。”黎枝撇嘴，“我们赵哥哪能受这委屈。”

想起她刚才在张河面前帮自己说话的样子，赵时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么晚了，没车了。”加菲道，“明天再回去吧。”

“行。”

走到附近的酒店，赵时燃开了一个三人间和一个单人间。

黎枝洗了澡，睡不着，去到楼下吹风。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件外套。

她偏过头，看到赵时燃正在喝可乐。

“大晚上，你少喝点碳酸饮料。”黎枝提醒他。

赵时燃拿着易拉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你说，要真没战队要我怎么办？我可得回家继承家业了。”赵时燃的声音有些哑。

黎枝道：“我怀疑你是在凡尔赛。”

“我家那点布料生意，有什么好凡尔赛的……”赵时燃闷声。

可这点生意，对于处于困境中的人来说，就是救命的钱吧。

黎枝低下头，想到了沈尽。

她清楚沈尽有多需要钱，也许对于沈尽来说，发挥自身优势，去打电竞，真的能解决自己财务上的危机。

……但他没有。

他是个有多少苦难都要咽下去一个人承受的人，就为了他那点固执的梦想。

“赵时燃。”黎枝轻轻地说，“有梦想，真了不起。”

“那当然。”赵时燃转过身来，靠在门口的栏杆上，道，“你的梦想呢？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黎枝想了想：“以前跟你提过，想当医生。”

“那不算。”赵时燃摇了摇头，“你说你想当医生的时候，眼里都没光的。”

真正的热爱，是在谈及它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忍不住地闪光。

她见过。

譬如电竞之于赵时燃，譬如数学之于沈尽。

她好像确实没什么能让自己闪光的梦想。

黎枝长长地舒了口气：“我爸过世的时候，我看着那些医生束手无策地摇头，当时就想，以后我一定要成为厉害的医生，最起码，能救活我爸这样的好人。”

但是，怎么可能呢。

赵时燃看向天空：“生命的高度和长短没有关系呀，黎枝，你知道的咯。”

她知道的。

“叔叔在天上，也一定很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她喜欢的？

黎枝思考了很久。

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只有曾经以父亲的日记为素材心血来潮写了一本小说，但那也说不上是热爱。

她倒是对文科挺感兴趣的，也仅限于她成绩好。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黎枝想不出来了。

“硬要说的话，学习算吗？”黎枝问。

“……”赵时燃差点一口老血哽住。

过了很久，他说：“那你可能暂时还没遇到热爱的东西？我跟你说一种感觉，你体会一下。”

黎枝侧耳倾听。

“热爱就是，让你沸腾，让你不顾一切，让你愿意为它拼命吧……”

让她的心沸腾。

让她义无反顾。

让她为之拼命。

“有的。”黎枝下意识地开口。

“啥？”

是什么？

是沈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