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高一暑假黎枝就已经预习完了整个高二的内容，现在的课业对于她来说就是炒冷饭，还算轻松。

她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更新小说，月考成绩下来，没退步，还在年级前十。

黎枝舒了口气。

沈尽还是徘徊在年级的二三百名，文科依旧如一潭死水，毫无回生的征兆。

放学的时候，黎枝去了一趟银行。

ATM机读完卡，黎枝查了一下明细，之前编辑说的《离章》的影视版权敲定，公司那边打款了。

三月底，高三的学生已经挂起了高考倒计时的横幅，高二这边千里迢迢也被感受到了压力，学生们的弦明显比高二上学期崩得更紧了些。

沈尽越来越忙，除了每天的课业，放学后他还要做兼职。

尽管如此，临近期中考试的时候，黎枝还是收到了沈尽给她整理好的数学资料。

“有不懂微信找我。”他行色匆匆，刚见面就要走。

黎枝在背后喊住了他：“其它事呢？”

“什么？”沈尽转过身来。

“除了数学，其他事情，我可以找你吗？”黎枝歪着头，眼里略带笑意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沈尽觉得她这个笑，一肚子坏水。

尽管如此，他还是点头：“嗯，可以。”

黎枝诚不欺他，当晚就去找沈尽了。

开春了，还有点倒春寒，尤其是在晚上，昼夜温差大，黎枝站在风里微微发颤，等沈尽下班。

大抵是沈尽的外形条件好，西餐厅破格招了他做兼职，每天七点到十点，一百块。

沈尽出来的时候，看到黎枝在门口等。

她个子高，穿着百褶裙站在路灯下，纤瘦影子被拉得狭长。

这是沈尽第一次见黎枝穿裙子。

她穿衣服一向比较中性，在学校大多时候都是运动套装，垮垮地罩在身上。

因此沈尽一直都忽视了，其实她的身材极为出色。

虽然瘦了点，但该长肉的地方也算是不负所望地凹凸有致。

沈尽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些烫。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而后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黎枝把怀里的奶茶递给他：“快喝，还没凉。”

温温的，好喝。

沈尽垂眸，发现黎枝在看他。

“怎么了？”他问。

黎枝：“你吃饭了吗？”

“店里吃了点。”沈尽道，“你呢？”

“还没。”黎枝摇摇头，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但我买了菜。”

沈尽：“你会做吗？”

“不会。”

“我可以。”沈尽道。

“去哪儿做？”她像是挖了个陷阱，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沈尽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答：“去我家吧。”

奸计得逞，黎枝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走到光明新村小区门口，小摊子还没收，黎枝走过去买了两根淀粉肠。

吃了两口，被辣酱呛得直咳嗽，黎枝拿来奶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缓过神来，她发觉这奶茶的口味好像有点不对劲。

于是她又看了看沈尽手上的另一杯奶茶。

哦。

那个才是她的。

黎枝把拿错的奶茶塞过去，重又拿回了自己的，却怎么也没办法直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杯奶茶了。

其实仔细回忆起来，还想想起刚才那杯奶茶吸管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是少年唇齿间特有的香气。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春日的晚风吹在脸上，她的头发轻轻地挠自己的耳垂。

她抬头看沈尽，他倒也不在意的样子，拿起刚才她喝过的奶茶就往自己的嘴边递。

别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

一整颗心啊，早就已经稀巴烂。

*

沈尽家在六楼，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黎枝爬上去恨不得要丢半条命。

进了门，沈尽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次性拖鞋递给她。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很干净。

她眼见地看到了买给沈尽的那双鞋。

他没怎么穿过，保存得很好，还很新。

倒是网上三十块一双的运动鞋，他买了三双，都刷得白白净净，整齐地摆成一排。

鞋柜里还有另外一个尺码的男鞋，应该是他爸爸的。

没有女鞋。

黎枝微微吸了一口气。

关于沈尽母亲的问题已经没必要再问了。

黎枝买了点蔬菜和猪肉，还带了一条鱼来，沈尽让她坐会儿，自己转头去厨房洗弄。

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关着，另一间开着的，应该是沈尽的房间。

她拉长脖子朝里面看，依稀能看见房间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鱼想怎么做？”沈尽问她。

黎枝：“随便，我不挑。”

沈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倒是很好养活。”

当然很好养活。

沈尽做的，就算再垮，她都能戴着滤镜吃下去。

她已经做好糙老爷们儿做饭一般的准备了，却没想到，沈尽的手艺居然有点东西。

黎枝扒了两口米饭，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很小就会了。”沈尽说，“我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我爸做程序员的，很忙，经常加班、通宵，我就自己学会了。”

黎枝哽住：“我妈也经常加班，不过我做饭的天赋点一直没被点亮。”

“一家只要有一个会做饭就够了。”沈尽漫不经心地吐出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话里暗含的意思有些暧昧。

他干咳了两声，给黎枝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黎枝夹起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好咽下，喊他：“沈尽。”

“嗯？”

“我想冲清北。”黎枝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沈尽颔首：“你有机会。”

有机会，但也不大。

作为N市最好的高中，市中每年确实有几个名额能挺进清北，但前三名的位置基本上都被固定的几个人包揽了，她想争一个位置，还是挺困难的。

但退两步说，就算是她冲不进清北，985院校还是挺稳的。

可是沈尽，就不一样了。

市中两三百名的位置，按照以往的惯例，卡在一本线边缘。

黎枝望着他：“一起。”

沈尽也望着她，眼底浮上一层薄霜。

“黎枝。”过了很久，沈尽才开了口，“我会争取。”

“你得背书，沈尽。”黎枝咬住下唇，道，“还有一年时间，够的。”

沈尽理科的出色完全可以弥补文科的缺失，但这个缺口不能太大，那是只要他花点时间背背书就能够到的高度，他完全可以做到。

这一次，沈尽没说话。

黎枝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之前的坚定了。

“有件事，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沈尽放下筷子，道，“我爸住院，不是小病，是癌症，中期。所以”

黎枝紧紧地握住手。

她有预感接下来沈尽要说什么。

她甚至有些抗拒地想堵上耳朵。

“你要是想说什么不想拖累我这类的屁话，就别说了。”黎枝嚯地站起身，椅子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她道，“有什么困难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沈尽打断了她：“我爸现在还算稳定，你不用担心，我可以。”

他的家庭情况，大概是不能给沈尽安心学习的时间了。

黎枝道：“我可以等你，但我不能后退。”

“如果你为我后退，只会让我看不起自己。”沈尽站起身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想了想，他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暑假，我会把该背的全部补上。”

黎枝的鼻子蓦然间酸得厉害。

面前的少年肩负着家庭全部的担子，在他本应该一心念书、追求梦想的年纪里，他就已经被迫接受同龄人所无法承受的了。

黎枝的手在口袋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银行卡。

来之前，她想了无数的说辞让沈尽拿她的钱，可看到沈尽的样子，她犹豫了很久，最后只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沈尽望着她，道：“你只需要专心备考，剩下的一切都没关系。”

她不知道沈尽怎么能把这一切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他明明满眼都写着，他需要一个拥抱。

“不早了。”沈尽说，“我送你回家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很累了，她不想再麻烦他。

走到门口，她看见沈尽穿上外套就要跟过来。

“你别。”黎枝道，“我到家给你发信息，我自己打车，不然你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

说罢，她拉开门飞快地跑了。

菜没吃几口，还摊在桌上，沈尽看着黎枝的饭碗，有些怅惘地舒了口气。

走过去，刚准备收拾桌子，冷不丁听到门口传来女人的声音。

“不跟我走，是因为这个女生？”

沈尽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眉头皱起，脸色沉得不像话。

“你怎么进来的？”

“刚才走的女孩门没关上。”女人说着走进来，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和口罩。

沈尽转过身面向她，道：“你有什么事？”

“怎么了？我来看看自己的儿子还需要理由吗？”

沈尽觉得好笑：“是么？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女人道：“尽尽，你和我说话，有必要这样吗？”

沈尽：“我只是觉得好奇，你丢下我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怎么到了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年我跟沈叶池还因为你的抚养权打过官司，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丢下你好吗？”

沈尽冷笑了一声。

他道：“你说得对。你只是单纯因为有了别的男人，不想要我爸了而已。”

“沈尽！”女人恼羞成怒，“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

“呵。”沈尽抬眸，冷冷地看她，“想让我为你挣钱了，才用上了这张亲情牌。”

“沈尽，就算你再不愿意也没办法，你是我生下的，我们之间血浓于水，你这辈子逃不掉。”

“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不可能进你的圈子，不可能给你挣钱，一分钱都不可能。”

女人提高声音，道：“沈尽，你是我苏岚之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还在这边跟着你那没出息的爹干什么？你真的是疯了！”

苏岚之的儿子？

他做梦都想彻底洗掉这个身份。

沈尽往后退了两步，道，“哦，我差点忘了，苏影后应该很忙吧。”

他转过去，哑声道：“走吧。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