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

“苏老师这几年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走之前，谈苏晚对沈尽说，“去年苏老师有一次心梗，差点没抢救得过来……”

沈尽听着，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谈苏晚道：“我这会儿要去趟医院，苏老师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

“你去哪个医院？”沈尽问。

“市中心医院。”

“一起吧。”沈尽说，“正好我也要去。”

出租车上，光影交叠着略过车窗，照得沈尽的脸忽明忽暗。

谈苏晚蓦地开口：“这些年苏老师身边其实一直都没什么贴心的人。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多去看看她。”

“她不缺照顾她的人。”沈尽的声音很是疏离。

“阿尽，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的。追捧苏老师的人很多，想拉踩她的人更多，她也很辛苦……”

“这个世界上，谁活得不辛苦？”沈尽垂眸，冷笑了一声，像在笑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又像是在嘲笑他自己，“她已经拥有很多普通人穷尽一生都没有的东西了，没什么好叫苦的。“

谈苏晚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她说：“阿尽，我总觉得，你和老师之间有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

是她不要自己的丈夫的。

说再多也洗不白。

下了车，沈尽去了住院部。

沈叶池已经睡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迈开步子，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

期中考试结束的周末，黎枝去书店买教辅资料。

书店正门口最醒目的位置，正放着《离章》。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拆封过的样书翻了翻。

“小姑娘，这书挺好的，买的人很多，要不要买一本？”

黎枝摇了摇头，她想了想，问：“这本书，很好看吗？”

“好看。”说话的是旁边收银的小姐姐，“写得很真实！我第一次看这种题材，整一个就爱住了。”

黎枝笑了笑：“一般吧也就。”

说一般，收银小姐姐还不乐意了。

最后，黎枝只得硬着头皮自吹自擂了一番，还买了一本带走。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回想收银小姐姐说的话。

“你认真看，这本书会让你相信正义，坚守初心……怎么说呢，这大概是就是文字的力量吧。”

黎枝看着手中的书。

“文字的力量啊……”她小声呢喃。

黎枝又去了一趟银行，把账户里的钱都取了出来。

稿酬、版税，外加影视版权的分成，杂七杂八的的加起来，凑到了一百万。

她不知道这么多够不够，但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的全部了。

一连几天，黎枝都很关注N.G官博的动态，但自从上次宣布队长换人遭受了大批量网友的谩骂之后，N.G的官博就没有再更新过新内容。

她去问赵时燃：“一般招青训生的话，官V是不是不会宣布？”

“一般不会。”赵时燃答，“除非是大佬。”

黎枝：“沈尽这样的，算大佬吗？”

赵时燃：“算。自带流量的，一般也会在网上营销一下。你懂的，这种话题性强的，最适合拿来赚钱了。”

也是，张河那种唯利是图的，要真和沈尽谈妥了，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宣传造势的机会。

那就是还没敲定。

黎枝握紧手中的银行卡。

她还有机会。

黎枝花了好几天来整理自己的情绪。

既然知道他是为了父亲的救命钱才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对沈尽提不上半点责怪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但心里有个念头十足坚定。

她想捍卫沈尽的尊严，也想保护他的梦想。

黎枝端详着那天从地上捡起来的粉色护身符，想起沈尽的眼睛，她不愿意它从此都不再有光。

周一，沈尽回了学校。

中午在食堂里，张思南又把沈尽数落了一顿。

无非就是“你怎么老请假啊？又咋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真没劲，什么都不跟我说！”这类的。

两张四人桌并排拼在一起，黎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和沈尽隔了一个对角的距离。

看来张思南还不知道沈尽要去N.G的事。

黎枝拿着筷子搅拌着碗里的清汤寡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面张思南的话。

学校的午餐实在难以下咽。

黎枝嚯地站起身来：“我吃饱了。”

说完，端着基本没动的餐盘走到门口全部倒掉。

食堂阿姨在后面喊：“怎么这么浪费！下次吃不掉就不要打这么多！”

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

“尽尽……”张思南看了朱佑一眼，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朱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交给沈尽。

“这是我和张思南的，数量不多，希望能帮你渡过难关。”

沈尽看了眼厚度，大概几万块钱。

他没要。

张思南和朱佑面面相觑。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沈尽舒了口气，“已经解决了。”

“真的吗？”张思南眨巴眨巴眼睛，“你别又硬撑啊！”

“没。”沈尽顿了顿，“真解决了。”

朱佑问沈尽：“你是不是不打算上学了？”

沈尽没答。

张思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会吧尽尽？你不上了？！”

沈尽放下筷子。

“帮我照顾好黎枝。”说完，他拿着餐盘离开了食堂。

黎枝没回三班教室。

她回来得早，教学楼里没几个人。

她快步进了空无一人的二班教室，直直地走到了沈尽的位置。

黎枝掏出一个空白信封，将贴着密码便利贴的银行卡塞进了信封，又把信封放进了沈尽书包的最里层。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二班。

经过长廊，她和刚从食堂回来的沈尽打了个照面。

黎枝没说话。

什么都不用多说。

她已经完成了自己全部的奔赴。

*

沈叶池病情恶化，急需转院做手术。

沈尽在病床边强颜欢笑了好一阵，出了病房，心情瞬间有些低落。

他放下书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却没想到会碰见苏岚之。

谈苏晚戴着口罩和帽子，帮苏岚之拿着吊瓶，陪她去上洗手间。

狭长的医院走廊，空气突然都变得稀薄。

“沈尽？”苏岚之停了下来，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是来看我的吗？”苏岚之有些惊喜。

“不是。”沈尽道，“你不用自我感动。”

他一开口，气氛就又冷了几分。

谈苏晚小声道：“老师生病了，心脏不太好，你别这么说。”

“沈叶池家属在吗？”不远处有医生喊他。

“在这。”沈尽站起身挥了挥手。

医生说了一下沈叶池并不乐观的情况，沈尽安静地听完，微微鞠了一躬。

他折回去拿书包，谈苏晚一个人站在椅子边，看样子是在等他。

“我看你书包在这，怕别人拿了。”她把沈尽的书包递了过去，问，“沈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沈尽不愿意透露太多，转念却又想到刚才医生说的话。

手术拖不起了，他得立刻就拿出钱来。

他想开口，冷不丁看到苏岚之就站在病房的门口。

沈尽背起书包，道：“我回去微信跟你说。”

“好。”

回到家，沈尽随便凑合了两口吃下去，点开谈苏晚的聊天窗口，整理了很久借钱的措辞。

他不擅长求助，来来回回写了又删。

叮——

是张思南的信息。

张思南：尽尽，数学第四单元A卷做完没？答案拍我看下啊！

沈尽放下手机，去书包里找数学卷子。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空白信封。

沈尽拿出信封里的银行卡，瞥了眼上面写了六位数密码的便利贴，拿起外套，一路小跑到小区外的ATM机旁。

卡里有一百万。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动取款机的屏幕。

下午在医院的时候，他的书包在走廊长椅上放了一阵。

沈尽想起之前和谈苏晚说过借钱的事，他握紧银行卡，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他拿出手机，删掉了对话框里的长篇大论。

想了想，他还是发了一句。

沈尽：谢了。

谈苏晚：谢什么……

沈尽：全部。

谈苏晚：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微信说的吗？

沈尽：现在没事了。

谈苏晚：……好吧。

沈尽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他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这段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

他缓缓地闭上眼。

风浪总会过去的。

沈尽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